我睡了多久?

争论这件事是没有意义的,可能是八小时,也可能是九个小时,只要不去查看具体时间,随便编一个数字都能将自己糊弄过去。

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女孩获取有关外界天气讯息的机会,她只好依依不舍地从床边坐起身,同时发现另一张床已经空了。

窗外会是哪种光景,明媚的阳光,阴沉的天空,还是落着雨点的暗淡。

“唰”得一声,青绿色的帘子被她拉开,明亮却见不到阳光的结果告诉女孩,三者都不是。

靛城的天永远都是这样,就像步入更年期的妇女,若不借助天气预报,根本捉摸不透隔日的气候将会如何,她晃晃悠悠地走到餐桌旁,移去已同手机缠绵一夜的Type-c接口,前者的温度比她冰冷的手心还要凉上许多,但她丝毫不在意这些,用惺忪的睡眼看向因拔出插口而自动开机的屏幕。

2017年10月15日,星期三,晴转多云。

二〇一七,真是个奇怪的纪年方式,不过她没再往下想,门口的动静迫使女孩将全身的精力投入到其中去。

是谁?

钥匙插入门锁细缝的声音,接着是几下清脆的“嘎吱”声,之后随着大门的向内推入而抽出,女孩悬着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又在确认对方的身份后放了下来。

“原来是你啊,今天不上班?还是说,辞职不干了?”

安屿松了口气,再度踱到桌边,把手里从刚才起一直紧紧握着的水果刀重新插回木质支架中,身体则放松下来,靠在旁边的椅子上。

“昨天说过,今天和明天都不用去。”

“哦,我忘了。”

她懒洋洋地打开社交软件,聊天窗口本就不多,唯一冒红的消息栏内只有来自安然每天一条的讯息。

「能聊聊吗?」10.7_16:32

「倒是回我一下啊」10.8_23:02

「?」10.9_22.59

「在吗」10.10_21:47

剩下的她也懒得去看,手机在锁屏后便被安屿随手一丢,落在硬邦邦的床铺上弹了一下,又马上恢复平静。

“所以你刚刚出去是?”

林祎没做解释,将买来的早餐在桌前一字排开,安屿倒也不再搭理他,起身准备开始今天的洗漱。

今天来到这座南方城市的第三十四天,余下的任务是否将和往常一样,女孩吸干瓶中最后一丝甜牛奶后,将空瓶丢进垃圾桶,同时向窗边站着的林祎抛出疑问。

“今天不需要。”

“为什么?他等会儿不就应该出门了吗?”

“相信我,今天和明天都不需要。”

这些天来,安屿姑且算是摸清楚目标的出行情况,周一到周六的白天都不在家,周日则是一天不出门,如此循环往复。

不用的话,还挺无聊的。

这个世界的未知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只不过安屿对它们完全没有兴趣可言,不知为什么,她连对躺在床上的那块电子设备也丝毫提不起兴趣,她想,这也许也是自己不想回消息给安然的原因之一。

“出去走走如何?”

林祎收拾完桌面后一反常态,用他那沉稳的声音问道。

“真是稀奇,头回见你提这事,之前不都由我来问这问题的。”

“我想去那个地方转转。”他没有正面回答安屿,而是道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自己到底是男是女,在白帆的手接触到自己的身体后,安然陷入了这个问题的泥淖。

废话,你当然是男的了,现在这一切不过只是暂时的表象而已。

怎么,你难道想就这样下去,做个女生?

她急忙摇了摇头,但身体做出的动作却是机械地站起,顺带将还倒在地上的白帆扶了起来。

那以现在的我,到底该不该“扮演”女孩的身份,对白帆这个行为做出表态。

当然是要了。

她的脑海闪过这个念头,因为在对方触碰到自己时,心中切切实实产生了名为“抵触”和“厌恶”的情绪。

话未说出,她先听到了来自白帆的道歉,刚要发出声的喉咙也因此短暂地停了下来。

等什么啊,快“作为”一个女生,去谴责他刚刚的行为啊!

“谢……谢……”

嘴里直直冒出的却是这俩字,说完话的安然恨不得立刻狠狠朝自己脸上抽上几巴掌,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她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该死。

她这么对自己说道。

可刚才那些想法又是谁灌输给我的,是身体本身,还是原先那个“我”的意识。

就在这种死循环临近之际,她顺着白帆的视线注意到现场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校运会?白帆明明已经要承担组织社团成员采购物资和设计“大本营”的任务了,还是毫不犹豫地选了两个比赛项目,那自己是不是也该跟着选点儿,她想着,却犹豫了。

“不了,我……”

还有其他事要做?

能有什么事,周六和白帆来学校那档子事儿,还是剩下几个周末有关材料的事情,好像都跟这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回操场的路上,白帆又一次向她道歉,但她的思绪从走出综合楼起,早就不在这事儿上了。

为什么我刚才会犹豫,校运会的事也好,跌倒那事儿也罢,为什么我总是在犹豫。

以前的我会犹豫吗?不可能,以前自己根本就不会因生理原因而惹上那种麻烦,就算不小心倒在他身上,也绝对不会因思考而犹豫。

【问问心中的自己。】

那个在她生活里已经失联一个多月的女孩说过这句话,安然当时只认为,这不过是对方随便给出的答案,按现在来看,也许还真有点儿用。

可是,心中的自己是个男性,怎么可能会对这种事在意啊……

“那种事,我想,还是别再说了吧。”

从小时候开始,不管是电视剧或者电影,还是自己多多少少接触过的各种小说、动画等媒介里,安然最讨厌那种优柔寡断的角色,她觉得正是因为他们的那种性格,造就了本不该发生的悲惨结局。

但此时此刻的自己,甚至还不如他们。

算了,先别再想,不就是不小心碰了自己一下,暂时放过他好了,就这一回。

就这一回……

她不觉得自己这副身体会因为头顶的那点儿阳光就中暑,即便阳光在二人脱离树荫的庇护后愈发毒辣。

运动场上人还不少,大都顶着烈日开展属于他们自己的活动,在跑道上,安然看见了何汐。

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看着像接力棒,那就意味着她报了女子四乘一百,安然不记得过去的何汐有报过任何一项校运会项目,高二高三都没有,更别提高一了。

正因为这种小小的变故,她在体育课结束后的午休时,问了何汐这个问题。

“嗯……然然你的问题有点奇怪呢,我呀,初中和小学时其实都没有参加过运动会。”

这个安然当然知道,何汐清澈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她,脸上不带掩饰地淌着笑意,她虽觉得笑容之下或许暗藏别样的情绪,但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一荒唐念头。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这么做很奇怪,就像……就像是想去改变什么。”

“也有你的因素在里面啦,谢谢然然之前能够倾听我的烦恼,在我受伤的时候安慰我……”

“可能我只是想向过去的自己道别,和那个懦弱、内向的我说再见,然后在这个新的阶段……过得更精彩叭~”

向过去道别,这点安然有想过,可身体的主思想还是打算回归过往,说起来,过去的自己好像也曾想和某一时刻之前的自己道别呢。

白帆……

即便如此,眼下的人生也只是一瞬。

一年,真的算是一瞬吗?即便将它放在整个人生中,也牢牢占据其中的几十分之一吧。

这是我过去不曾有过、未来也不会再有的一年。

也许……

也许我也该学着再改变点儿?

安屿不知道什么是恐高,但当自己和林祎到达摩天轮的最顶端时,她还是有那么点儿小小的紧张。

怕什么,之前比这紧张的事可多了去了。

“这里,刚好能俯瞰整座城市。”

顺着林祎不带感情的话,她的眼神逐渐飘向玻璃窗外。

他说的没错,靛城的车水马龙此时此刻尽收眼底,往来而过、如蚂蚁般大小的汽车,几乎看不到影儿的行人,以及一条条纤细的车道,仿佛唯有在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能和那座城划清界限。

“那人,当初也是在这里接收到信号的,对吧。”她没有再看林祎,盯着窗外的景色问道。

“如果我们那天注意得再早些,可能就不会发生那种事,现在也不需要再待在这里了。”

“确实如此,不过到时候,一切都会结束的,对吧,哪怕又失败了。”

“别乌鸦嘴,”林祎突然轻笑了声,这是安屿这么多天来头一回见到他笑,“会成功的,还有人正等着我们俩呢。”

我们……

往日的回忆涌上心头。

“对了夏……”

“下次带我去个更好的地方吧,林~祎~”她更正道,声中尽显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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