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A连的训练任务已经全部结束，夏尔焦急地在营地里寻找弗朗西斯的身影。

然而此时弗朗西斯仍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和夏尔刚好错过。

弗朗西斯可从来没把教导总队视作自己的归宿，他只是把教导总队当成跳板，有朝一日夺回香槟伯爵的位置，狠狠打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人的脸。

教导总队的常规训练结束后，弗朗西斯总会偷偷加练两组，这件事连和他最亲近的夏尔都不知道。

像极了明明说出去玩，却去图书馆学了一天，偷偷卷室友的样子。

弗朗西斯擦了擦汗，收拾收拾东西，返回了A连的营房。

回去的路上，一个相熟的战友和弗朗西斯打招呼：“老弗，今天好像有人来看你诶，那是你谁啊？”

顺着战友的视线，弗朗西斯看见了站在A连营房门口的妇人，他一眼认出了那就是自己的母亲。

“……是家里的女仆，来给我送东西的吧。”

“什么家庭啊老弗，不用邮寄，还让女仆亲自过来送。”

刚好到饭点，战友倒也没太在意，揶揄了弗朗西斯几句就去食堂了。

路易背对着弗朗西斯，正和妇人说着些什么。

看着母亲惊讶的表情，弗朗西斯也猜了个大概。

弗朗西斯在鸢尾学院的时候，周围的人虽然尊敬他，但也只是出于香槟伯爵的名头。

不管弗朗西斯如何拼命证明自己，然而他的努力却总被淹没在香槟伯爵的光环之下，无人察觉。

即使弗朗西斯凭借自己的努力，干到了鸢尾学院代表队副队长的位置，因为他一半的平民血统，其他的贵族子弟仍然口蜜腹剑。

尤其是爱拿他的平民母亲开涮。

弗朗西斯回想起自己在伍德镇防御战之前，和路易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又看着母亲惊讶的表情。

弗朗西斯断定，路易一定和那些人一样，向着母亲数落自己的罪行。

没关系，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直到弗朗西斯靠近了些，他才听了个真切：“……阿姨您别担心，弗朗西斯是我们这最优秀的新兵。”

“……比其他人都努力，这会在自己加练应该。”

弗朗西斯心里一怔，脚步都放缓了几分。

他没想到自己偷偷加练的事情路易居然知情，堂堂一个参谋长会如此关注自己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新兵。

他更没想到，路易居然没有借机落井下石，自己明明之前那样刁难他。

路易察觉到了弗朗西斯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弗朗西斯你来得正好，你母亲一直担心你吃得不好，正好带她一起参观一下食堂。”

路易领着妇人和弗朗西斯移步食堂。

路上，弗朗西斯刻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自己和妇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妈，你怎么来了。”

之前在鸢尾的时候也是，明明自己把平民血统的事隐藏的很好，母亲也是像这样，来给他送东西，搞得他成为众矢之的。

妇人想来牵弗朗西斯的手，但却被弗朗西斯甩开。

妇人却一副并不介意的样子，摩挲着双手。

她的双手因为常年洗衣而异常粗糙。

手指关节处，皮肤皱褶深深，被水泡得松软，又经过无数次的摩擦，形成了坚硬的茧。

指尖部分，指甲边缘的皮肉因长时间浸泡而变得泛白，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裂，露出了里面粉红色的嫩肉。

每当冬天来临，这些裂口会更加严重，疼痛难忍。

然而这双手的主人并没有什么怨言，仍旧笑吟吟地看着弗朗西斯。

“香槟老爷给我放了半个月的假，我寻思来给你送点东西。”

弗朗西斯语气激动，声音中带着明显地责备：

“不是和你说了我们部队里有规矩，放门口就行了吗？你怎么擅自进来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但你们领导挺亲切的，还亲自带着我进来。”

弗朗西斯心里一惊。

原来是路易干的好事，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还带着我妈去食堂，是想当众羞辱我是吧！

然而弗朗西斯还来不及思考对策，三人已经进入食堂。

路易招呼着妇人在食堂正中央坐下，他已经让艾丽儿提前打好了三份饭，在食堂中央等着了。

“阿姨您看，这就是我们教导总队平时的伙食。”

妇人尝了一口混着豌豆和腊肉的麦饭，咸香溢满口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家弗朗西斯从小吃饭就不好，这下我就放心了。”

弗朗西斯的降生本就是个意外，酒后的香槟伯爵看到了风姿绰约的洗衣女仆，也不顾女仆的反对。

虽然没几个贵族背地里不玩平民的，但这种事情被公开还是个丑闻。

再加上弗朗西斯的生母总是一副傻呵呵的样子，不争也不抢，在香槟伯爵家一直没得到什么名分。

十个月后，刚出生的弗朗西斯就被过继给了香槟伯爵的正妻，母子之间难得见上一面。

香槟伯爵的妻子对这个便宜儿子也并不上心，直接是放养。

小时候的弗朗西斯经常饿的直哭，被生母看到了，就会偷偷去厨房拿一些生硬的米饭，再配上自己做的肉酱，让弗朗西斯就着肉酱下咽。

中肯的来说，这肉酱其实并不算好吃。

但小时候是因为饿，弗朗西斯总是吃得狼吞虎咽的。

妇人就以为弗朗西斯爱吃，甚至连弗朗西斯到了上学的年纪，离开家之后。

每逢放长假，都会来给弗朗西斯送两罐自己做的肉酱。

但弗朗西斯从没吃过，每次都是偷偷藏在寝室的角落。

妇人像是想起什么，连忙从随身携带的篮子里拿出一罐肉酱，费劲地打开后，对着路易和艾丽儿说：“两位领导，快尝尝我们自己家做的肉酱。”

妇人太想帮弗朗西斯在大人物面前留一个好印象了，她只能拿出自己最珍贵的肉酱来招待路易和艾丽儿。

但这个场面在弗朗西斯眼中，荒唐、滑稽、可笑。

都不说吃了，弗朗西斯知道，路易一定会当众将这肉酱打翻，以此来羞辱自己和母亲。

弗朗西斯在桌下扯住妇人的衣角，焦急地喊道：“妈……”

但已经来不及阻止妇人的行为了。

弗朗西斯的耳边响起一阵嗡鸣，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了在鸢尾学院的那三年，除了夏尔，自己没有一个能说上两句话的朋友。

训练用的铠甲上，还经常莫名其妙的多出来一些凹痕。

总有些人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距离窃笑着，但自己一靠近他们却都安静下来。

弗朗西斯绝望了，难道又要重蹈在鸢尾学院时的覆辙吗？

弗朗西斯闭上眼，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好吃，阿姨！”这是路易的声音，他就着肉酱连干了两大口饭。

“真好吃呀阿姨。”这是艾丽儿的声音，她嘴里嚼着东西，还有些含混不清。

不得不说，路易和艾丽儿的吃相实在是太香了，路过的A连的新兵们看着都咽了咽口水。

妇人见状连忙招呼道：“大家不介意的话都来尝尝吧。”

A连的新兵们却没有如弗朗西斯预料的那样，上来嘲笑他。

和弗朗西斯熟识的新兵第一个走上前来：“吃啥呢老弗，给我掰点儿。”

“给我来点。”

“我也。”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群精壮小伙子不一会就分完了一罐肉酱。

妇人笑吟吟的，能帮儿子在战友中间留下一个好印象，她无比的欣慰。

路易抹了抹嘴：“A连的，咱们不白吃阿姨的东西哈，给阿姨上点才艺。”

妇人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来到了教导总队的演武场。

有活的纷纷上台献艺，连艾丽儿也亲自献唱一首。

这场狂欢很快就从A连蔓延到了整个教导总队，一听有新兵的母亲来了，大伙一个比一个热情，变着花样逗妇人开心。

在军队里卖命，没有一个人不操心自己的后事。

看到路易对新兵的家人都如此尊敬，教导总队的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即使自己牺牲，教导总队和战友们也会照顾自己的家人。

推己及人，也正因此，大家对弗朗西斯的母亲像对自己的母亲一样热情。

而弗朗西斯本人，却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人群，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弗朗西斯抱着还未开封的肉酱，在角落里低声地抽泣。

香槟伯爵正妻所生的弟弟出生后，他十二岁就以求学为名被赶出家门，来教导总队之前都还没从鸢尾学院毕业，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男孩。

夏尔看到了这一幕，但他并没有贸然上去打扰。

他知道，男人都是有尊严的，这时候应该给弗朗西斯一些独处的空间。

“老夏，你一个人搁着干嘛呢。”一名新兵凑过来，眼看就要发现角落里的弗朗西斯。

夏尔连忙用宽大的身躯挡住他的视线：“没干嘛……听说艾丽儿殿下在演武场唱歌，你不去看看？”

“尊嘟假嘟，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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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一直持续到黄昏。

路易把妇人送上了回程的马车。

妇人上车后，路易提着一串中间打孔的白面包，递给了妇人：“这是我们教导总队的特产，阿姨您一定得收。”

几番推辞之后，路易还是让妇人收下了，当然，前提是妇人没注意到路易偷偷塞进她兜里的几枚银狼。

妇人回头张望，似乎是在寻找某人的踪影。

马车缓缓启动，妇人把头缩回车窗，已经不抱什么期望。

弗朗西斯声嘶力竭的声音却突然从后面传来：“妈——！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继承伯爵之位，给你一个名分！”

妇人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妈不求你出人头地，只求你照顾好自己！”

马车的速度逐渐加快，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远，直到弗朗西斯再也跑不动为止。

弗朗西斯喘着粗气，双手撑着膝盖，泪水混着汗水滴落在地上。

月亮渐渐从天穹的另一端升起，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