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没有过多在意的坏掉的电梯,又比如面前明显换新的门锁。
掏出钥匙插了几遍都没插进去的江澄发现了问题:怎么家里的锁换了?
这时的他终于反应过来,慕木怎么换门锁了都不和他说一声?
察觉到异常的他有些不安,小心地将攥在手里的戒指重新放回口袋。在昏黄灯光的楼道里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铃声响起,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沉默不语。
江澄的声音带着他自己无法察觉到的颤抖,“宝贝,家里换门锁了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啊…你现在在哪里?来开门——”
话还没说完,那边传来声音,冷得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冰。
“我们分手吧,江澄。”
江澄忽然不再动。
那边又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女儿…”
后面的话江澄全都听不清,世界像是按到了静音键,他能听见的只有电流的声音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渐渐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于是世界上就只剩下了电流声。
……
江澄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站了多久,等到他看到手机上早已挂断的电话时,他发觉自己还剩一口气。
于是他从楼梯上颤颤巍巍的走,久站不动,腿上的血液好像凝固,明明腿拖都拖不动了。
于是他还是走。
手臂抓着扶梯,好像没使什么劲就固定住了,他抬腿一脚踩在云朵上。
可是云朵支撑不住他的体重,所以他便重重地、从楼梯上一阶阶地摔了下去。
他感觉无所谓,甚至惊喜地发现除了有些头晕之外根本就不疼。
所以他用手臂,用手掌,他在楼梯上一阶阶地下来。
江澄出小区时腿已经不再麻木,他以怪异的姿势站着走出来。
天空还是下着大雨,数不清的雨滴裹挟着磅礴的力道打在路上湍急的车流中,各式各样的车辆都忙着回到自己的家,只留下滞留在原地的雨滴,孤单无助得像个伤心的孩子。
而他漂泊在雨中的街道,像是一只孤魂野鬼。
漫无目的地走过长长的斑马线,穿过急促的车流,踩过积满污水的坑道。
他恍惚间抬头,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花花绿绿的霓虹灯的刺目光线,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著名的魔都外滩。
传闻这里有遍地的金子、漂亮的玫瑰和流满整个外滩的金色香槟液体,热闹和繁华从此不归人间。
江澄知趣地几乎没有来过这里,唯一来的几次就是前些日子在这边挑选求婚戒指。
他继续走。
近处是一座花圃。
他很有印象,那时他刚挑选好求婚戒指,忍受完柜员嘲讽的眼神离开,慕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对他例行每日的突击检查,他一面甘之如饴地回答女友的问题,一面便在转角处撞上了这样一座花圃。
红的蓝的紫的,都是他些叫不出名字的花,他还没靠近,香味远远就飘过来,等到靠近了看,花团锦簇,一朵朵都是娇艳欲滴的模样,活像深闺大小姐出嫁时的凤霞披冠。
可现在江澄定睛瞧去,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花圃。
氤氲的光在头顶晕开,花圃目之所及之处,尽是些荼蘼的繁花。偶尔看到一两朵花瓣,孤零零地耷拉在枝头,很快就有雨点落下,把那些顽固的家伙从枝头拉下来,混入地面肮脏的流水中。
阴郁的死气环绕在四周,灰色成为了花圃的主色,再也不复初见时那样让人惊艳的生机勃勃。
他麻木地淌向花圃混浊的小水洼,早已湿漉漉的皮鞋残忍地碾过混入污浊的落红,溅起的污浊水花反抗着扑向他的西装长裤,让他的裤脚和鞋袜更加湿润。
不远处有一张长凳,等到江澄将身体摆放在上面时,感觉灵魂像是出了窍。
他看到眼神空洞的自己浑身湿透,用奇怪的姿势坐在长凳上。
像一条狗,他想。
忽然间,他发觉有湿热的东西在自己脸上流淌,他摸了摸,哪家小孩这么缺德往别人脸上撒尿!
可湿热的东西越来越多。
死小孩也没想到自己认定的死理怎么就错了。
他被那个女人牵着来到这座陌生豪华的城市,没见识的他很紧张,牵着他的女人安慰他别紧张,于是他就只把那只手握得更紧。
可现在那个女人松开了他的手,将他扔在热闹又陌生的街道上。
这小孩笨笨的,只会认死理。他只知道跟着那个女人,可没人告诉他那个女人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
这城市太过豪华庞大,死小孩不该呆在这里,死小孩该回他本来的地方去。
身无分文的他在浑身口袋里摸了摸,只找到了三件东西:
浸水坏掉的二手手机、打不开房门的生锈钥匙和没有主人的贫瘠钻戒。
少年贫瘠的爱恋终于在豪华的魔都、在盛大的雨夜里,静静地死去。
街对面有东西在聚关灯下闪着光,刺目的光让他不禁好奇。
于是他眯起眼睛去看,揉着眼睛去看,终于看清了。
和某个知名球星联名的球鞋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大抵是当下最爆火的款式,球鞋的下面明码标着价格。
青春期的他没有勇气去看价格,到了23岁的他现在依然没有勇气。
他终于瘫倒在长椅上。
朦胧的视野里,东方明珠塔高挂在天穹若隐若现,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在这座传奇的建筑上形成壮观的雨幕。
确实很是宏伟,难怪有数不胜数的游客慕名而来。
是啊,你高悬于遥远的天际,今夜干净的雨水洗刷过后,你依旧是东方最耀眼的明珠,无数人对你心生向往。没有人会记得在这座明珠之下,在大雨磅礴的今晚,埋葬过一个死小孩的血与肉。
霓虹的彩色光影敛去在高塔的阴影间,像高飞的候鸟融入群山远黛的底色,让人止不住地惋惜。
可又何必感到惋惜,反正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未属于过他,不是吗?
先是有东西将他脊骨敲成一截一截,而后又有东西将一截一截的骨头磨成粉碎。
他喜欢今天,可今天并不喜欢他。
……
江澄和慕木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后来,李若依在那晚的大雨中找到了淋湿的一条狗,她给了淋湿的狗搭了个温馨的小窝,再后来...
这些都是另外的故事了。
江澄清楚地知道,李若依住进他心里的时候,慕木留给他的痕迹还没消失。
每次深夜梦回,那些曾经美好的一幕幕便如附骨之蛆,苦痛和折磨在安静的夜晚一点一滴地融入他的躯体,乃至于以后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不像个正常人。
从小的教育就告诉他,心里得打扫干净才能住进下一个人。
可当李若依不管不顾地闯进他内心的时候,他的心里真的住了两个人。
所以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他都拼命地想要忘掉那个女孩和过去的点点滴滴。
可忘掉一个人最先忘掉面容还是声音?
不,都不是。
是缺点。
他忘掉了慕木偶尔会跟他发一些小脾气,吃一些莫名其妙的醋,娇生惯养离不开他…
他越是想忘掉慕木,那女孩在他心底就越是深刻。
网络上总有一群人,现实生活中没人理,在网络上看到一个美女就叫“脑婆脑婆”,然后刷到下一个美女转眼又把上一个忘了,这群人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纯爱战士”,江澄觉得他们不是纯爱,他们是纯纯没人爱。
江澄从不觉得自己纯爱,颇有自知之明的他知晓自己有一点男人的好色,看到美女会忍不住多看。
但当他心里住进两个人的时候,他确实对妻子李若依带着愧疚。
所以当妻子用药物控制他的自由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妻子缺乏他给予的安全感,他就更加紧密地陪在妻子身边。妻子做错的一些事,他也一并按捺着自己的心包容。
若不是妻子做了太多错事,说不定他还真能凭着掺杂愧疚的爱意和她一直走下去。
但世间从未有后悔药,更何况就算是给李若依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也只会把江澄看得更紧。
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刚刚见到18岁慕木的江澄忽然意识到。
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他想。
江澄与过去的自己做了道别。
......
晚上还有一节晚课,江澄虽说不怎么在意学习,但是老师点名没到的话离挂科就不远了。
没有在意课上女同学偷偷看他的小动作,江澄拿出一张作业纸,将未来会发生的大事一一列在上面。
重点标出了他能够从中获利的事件,随后用连线给它们梳理起来,慢慢完善着自己庞大的商业计划...
他偶尔也会在作业纸上画上一些小猪头,形状与《愤怒的小鸟》里的猪头颇为相似,还没等墨迹风干,他又一笔快准狠地戳破纸页,脸上挂着自娱自乐的笑容。
想来他内心的自我调节能力也算挺强大的了,毕竟能经受得住慕木和李若依的轮番摧残的同时,人也还没变成心理变态。
在专心做事之下,时间没有了概念。
等到他抬头的时候,讲台上的老师已经收拾好了课件走出了教室,而其他的同学早在老师之前离开了教室。
江澄没有多做停留,立马收拾好书包,顺便回绝了几个苦等在教室门口想要他vx的女同学。
走在回寝路上的他才发现夜已深,路上的同学零零散散。
不远处的那座有闹鬼谣言的教学楼还有几间教室的窗户亮着光。
闹鬼的谣言众说纷纭。
有说是一个学习了几天没睡觉的学生猝死在教室里的,还有说是某一届的学姐怀孕后被男友抛弃带着肚子里还未成型的胎儿吊死在教室的风扇上的。
凉爽的风突然吹在江澄脸上,既然他都重生了,这世界上有那种东西也不是没可能...
江澄打了个寒颤,明明此时还是九月,他却感觉到莫名寒冷。
江澄调了个反向,选择远离这座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