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洛站在山巅上，欣赏落日的余晖。

初春的阳光还夹杂冷冽，不少干枯的枝叶都已经抽条，一颗颗翠绿的萌芽挂在枝头。

秦水洛在等一个人。

不多时。

一个杵着拐杖的瘦削老头，身穿一件漂洗发白的布衣，突兀的出现在乱石林中。

瘦削老头须发都是灰色，身上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好似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大师兄，师傅出关了吗？”

“昨日已经出关。”

秦水洛随手捡起一根狗尾巴草，用茎杆的那一段，在地面图图画画。

“师傅……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老者神色一暗，“勉强没有继续恶化。”

大师兄凝视着秦水洛，“这次真凰星异变的根源，在你自己身上……”

秦水洛的手一顿，“我，知道了。”

“大师兄……你这次，会出手吗？”

他杵着拐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次我不会露面，就算参与战斗，也改变不了什么……”

“至尊与非至尊的差距，终究是太大了一点。”

“师尊他老人家，就算现在状态再差，用万万载杀出来的威名，终归还是有一些威慑力。”

“这次因你而起的漩涡，更多的还是试探。”

“魔主一定会出手，暗主也不介意落井下石……”

“倘若……试探出师尊的虚实。”

大师兄说到这里，有些悲戚的闭上了眼，“应该所有人都会下场，参与这次瓜分至尊的饕餮盛宴。”

五大至尊法则，衍生出的五个无上至尊。

除却逍遥法则的月无华外，其他三个人都有可能是道门潜在的对手。

“我继续待在下界，是师尊的意思吗？”

秦水洛画出一个小人，好若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师尊亲自下达的命令。她相信你的选择，在完成婚约前，你绝对不能返回道门。”

秦水洛心脏猛的一抽，一股悲戚在内心蔓延。

道门万万布下的根基，背靠无上护宗大阵，就算是至尊也无法强行攻破。

秦水洛怎能不明白。

自己需要做一次诱饵，

她素白的玉手，拿着狗尾巴草的动作一顿。

“我能拒绝吗？”

“我，不想师尊死……”

她的声音很轻，夹杂着一丝竭力压制，不易察觉的悲伤。

大师兄听后笑了笑，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

“人都会死的，就算成仙，寿命也终有尽头。”

“这是师尊自己的选择……有时候适当的牺牲，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好的活着。”

“可是……”秦水洛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这个人是我的师尊啊，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替她去死。”

“傻孩子，你有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大师兄的声音很温柔，也显的很有耐心，“我知道你从魔界回来后，就一直有这样的想法。”

“死不死的，不能总挂在嘴边，听到没有？答应大师兄，你还要的好好活着。”

秦水洛没有回话，一滴眼泪无声的滴落，湿润滑过脸颊。

“师尊让我告诉你。她已经活了太久太久，早就厌倦这个世界。倘若不是捡到你，恐怕早就支撑不下去。”

“她，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师尊也有自己的傲气啊，怎么能甘心一直这样下去。她渴望在最后一战中极尽升华，再次爆发出巅峰的战斗力。”

“她还有最后一次全力出手的机会。”

“师尊说过。她会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争取带走魔主这个最大的敌人。如此一来，道门才能继续长存。”

大师兄眼眸垂下，瞥见无声落泪的小丫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手指很粗糙，这是常年战斗留下的痕迹。秦水洛没有躲闪，因为大师兄的动作真的很轻，完全没有刺痛的感觉，任由他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珠。

她吸了一下鼻子，想止住现在的丑态。

可是，那个人是她的师尊啊。

那个在她背后无私付出，只想自己快快乐乐长大的长辈。

她眼睛不断的眨巴眨巴，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又是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落下。

“这是你命中注定的一劫，也是你此生唯一的劫难。只要能渡过去，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你。”

他继续耐心的引导。

“道门还有那么多喜欢你的人，都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你。你怎么能随便随便的说，不如让自己去死，这种会让人失望的话呢。”

常年的修行，没有太多阅历。

她的心性终归还是一个孩子。

听着大师兄的教导，秦水洛吸了一下鼻子，用力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她现在心情真的很差，只要想到师尊的音容相貌，心底就止不住的难受。

秦水洛将手压在胸腔上，这里非常刺痛，宛如针扎一般。

她哭丧着脸，咬住嘴唇，一个没忍住，眼泪再次颗颗滴落。

一个单薄的身影，往前一扑，趴在大师兄的怀里。

都说长兄如父。

也只有在年长她几十万年的大师兄面前，她才会下意识放下坚强的伪装。

大师兄，从来都是她坚强的后盾。

她鼻子一抽一抽，大口呼吸着，泪水缓缓浸透他胸前的布料。

大师兄，本名林归一。

瞥见小丫头抽泣的模样，早就心疼坏了。

只恨自己修不成至尊法则，杀不上九十九重天。

他修道数十万年，唯独没有学过怎么哄孩子，现在干着急之下，只能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作为道门古老的活化石。

他曾经同辈的师弟师妹，如今没剩几个还活着。

师尊在歇了十万年没有收徒后，好不容易多出一个小师妹，自然心心念念的紧。

从前在道门的日子，也是他最宠溺秦水洛。

千莲秘境任务的幕后推手，重金悬赏最新鲜的藕节。

只因小师妹偶然说过一次，脆脆的藕丁吃得开心。

伤心后，发泄后，秦水洛没有忘记正事，缓缓推开大师兄。

事情还没恶化到最后一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尊去送死。

对，还有叶枫。

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低声喃喃。

她还有叶枫。

叶枫那次说过，他会尽力保下师尊的性命。

“我要联系师傅！”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她的态度很强硬。

林归一看着她倔强的模样，脸上还染着没有干涸的泪珠，只能拿出一道符箓。

符箓无声在燃烧，一股独属于空间之力的规则，悄然连接两界无尽遥远的距离。

一面空间之境，投影出那一头的画面。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伟岸身影，盘坐在无尽虚空之中。

她附近的规则之力极其紊乱，隔着画面也能感受到那股庞大的毁灭之力。

无数规则化作的空间碎片，在她的周身不断泯灭，又重现。

秦水洛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这正是困扰师尊最大的问题。

无穷岁月里与规则的深度纠缠，让师尊几乎与空间法则融为一体。

无法控制溢出的规则之力，正是即将彻底失控的前兆。

化道，被誉为仙道强者最后的归宿。

即使这个过程很缓慢，慢到让人会错以为，仙境强者真的可以永生。

如同纵火行凶的孩童，终有一天会引火自焚。

每一次进行战斗，驱使规则之力，都会加深与规则之力的联系。

这种联系的加深，会让人越来越强，也会进一步被拉向深渊。

直到彻底无法控制自我，与规则融为一体，丧失最后的神智，再也不分彼此。

这个漫长的过程，正是化道背后的真相。

她的师尊，现在最脆弱。

同样，也会是最强大的落幕。

一旦她放弃抵抗，任由自己化道，全力爆发而出的规则之力，能让任何一个人胆寒。

这正是被其他至尊忌惮的根源。

同样，这也将会师尊最后一战，直到彻底落幕。

空间之境里面，那道盘膝而坐的伟岸身影，徐徐睁开眼眸。

她的眼睛只能睁开一道缝隙，疲惫的神态让人一览无遗。

“师尊。”

“何事？”

重重回荡的音浪，让人听不真切。

她好似十分费劲，将眼帘又掀开一线。

抵御化道的艰难，让她连神念也无法探出。

她终于看清，画面那头的身影，正是她最宝贝的小徒弟。

她语气不再那么生硬，尽可能的温柔说道。

可这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真的太难了，只能断断续续的叙述。

“咋还哭鼻子了呢。”

“是谁胆大包天，又欺负我家宝贝？来，和师傅告状，我去将他一把捏死。”

秦水洛鼻子一酸，险些没绷住，又哭了出来。

她何曾见过，师尊如此落寞的样子。

她知道，师尊没有说谎。

从前不知道多少不长眼的家伙，跑来招惹自己，被她老人家一把攥成渣渣，和捏死一只虫子没有区别。

“没，没有人欺负我。”

秦水洛低下头，慌乱在脸上擦了擦，自以为没有破绽后，又抬起头。

师尊本体原是一株仙草，成名后因擅长虚空寂灭，最好将人绞杀成尘埃。

一朵朵灿烂的烟花在虚空泯灭，战斗结束的画面好不唯美。

每次杀完人，她都会善良的感慨。

又让人无疾而终，她真是太善良了，功德之力加一。

因此旁人在背后，颤抖的送这位杀神，一个天葬仙子的尊号，

她听到这话，又觉得不美，自己饶有兴致的取了一个雅名。

她说自己不喜欢血，一个女孩子叫血啥的又不好听，不如就叫溯雪。

后来，掐指一算，又算出自己本该姓林。

林溯雪的名字就定了下来。

在白捡一个小徒弟后，小不点牵着她的手，脆生生的问道。

“师傅，师傅，我真的应该姓秦吗？”

林溯雪笑着回道，“当然，师傅还会骗你吗？”

“你只有用这个名字，才能承接原本属于你的全部道运，从而才有机会渡过生死关。”

“什么是生死关？”秦水洛天真的问道。

“你先天阴阳调和，却唯有一线缺陷。因为天道不允许有你这么完美个体的诞生，正是这一线的缺陷，让你阴阳无法真正融合，衍生出混沌之心。”

“而这一线的缺陷，会让你在成年后，经历一次生死劫难。”

“你虽是混沌灵根，但与真正的混沌体相比，依旧有一段距离。阳九阴六，这是凡境与仙境的所有境界。”

“修炼的过程，本就是追溯源头，回归本源。”

“而天地万千大道，真正的源头正是混沌。”

“混沌初开，万界诞生，从而衍生出无数规则。”

林溯雪耐心的说道。

“你出生时，真龙真凰相伴而生，这恰恰是极阴极阳分割后外在表现，从而引来的天地异常。”

“世人都以为，你是龙凰神体，却不知你是真正的混沌之体。”

“你只是缺少一颗无瑕的心，因此混沌不显于世，不然怎么能有资格，随便掌握一条无上大道。”

“因为这万千规则，都是混沌衍生而出的啊，就算是你有所缺陷，也能没有限制掌握一条无上大道。”

“世人皆知有五道至尊法则，却不知还有一个凌驾于其上的混沌天道。”

“而我恰好活的够久，知晓很多秘闻。”

“极阴与极阳逆转而行，就能显示出不同的性别。”

“答应师傅，就算日后你饱受磨难，也不要轻言放弃。”

“只要你能找到自己的混沌之心，就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林溯雪牵着他的小手，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今天师傅告诉你的事情，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不能和第二个人说，能不能答应师傅？”

秦水洛用力的点点脑袋，小孩子声线软软糯糯的。

“我会很听话的，谁也不告诉！”

镜像之术，折射出两地的影像。

林溯雪看着画面中的小花猫，哪里还不知道这丫头刚刚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又偷偷说丧气话，忘记师傅和你说过什么吗？”

她指尖纤细，指了指自己的心。

“真是白教你了。”她假装生气。

秦水洛顿时急了，往日的画面浮现，慌忙解释道。

“我没有忘记！！”

“那你说说，教你了什么？”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要找到……”秦水洛的声音越来越低，也意识到自己错了，“要找到自己的……”

“师傅……徒儿知错。”

“还能知错，也不算是无药可救。”

林溯雪突然剧烈的咳嗽，咳的撕心裂肺，一点也不像别人眼中的杀神，无上果位的空间至尊。

眼下，秦水洛也顾不上再认错，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的道出。

“师傅，我想回道门……还没到最后的时刻，叶枫……叶枫说他能帮上忙。”

“您不会孤立无援的。”

“所以，能不能别死。”

林溯雪微微一笑，仿佛即将死亡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如此更好，只要能替我拖出一人，我诛杀魔主的把握更大了。”

“师傅——”

秦水洛语调延长，带上一丝恳求的哭腔，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她都恨不得现在就跪下来，求师傅再活一段时间。

“行了，我意已决，不用再劝我。”

“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我不想错过。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猎人，而又有谁才是真正的猎物呢。”

林溯雪双眼一眯，无穷的杀意外泄。

附近的空间寸寸破碎，露出一块块漆黑的背景。

秦水洛还想说些什么。

谁知林溯雪直接关闭投影，根本就不给她讲话的机会。

她气的牙痒痒，狠狠跺了一下脚，一咬牙直接从山巅上跳了下去。

她要去找叶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