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真的太苦了。”距离喝药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了，爸爸还是时不时就蹙着那对绣眉，吐槽这么一下。
“后劲儿这么大吗？”我担心地问。
“嗯，而且，现在还有点想吐。”爸爸闭上眼睛，又是一阵苦笑，“想不到变了女人，身体这么娇气了，连一碗汤药都受不了了。”
“爸爸，你还记得不，我也喝过中药，当时就苦得我直接哕了出来。”
“你是小孩子，喝不了那么苦的药很正常。”爸爸并没有因为我的安慰而多少原谅自己一下，还问我，“叶逍，爸爸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我赶紧握住爸爸的手：“爸爸，你再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在我心里，你明明是个英雄！”
“谢谢儿子......”
“还有，爸爸，你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你每次责怪你自己的时候，我都会在我心里责怪我自己。我想说，如果你还发现你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或是变得更像女人的地方，你只怪我就好了。另外，比如你看到虫子什么的，想叫就叫出来！想哭都没关系！不要老是拿男人的尊严在束缚自己，你已经不是......总之，不要再给自己额外的压力了！”
说是这么说，但那句“你已经不是男人了”，我还是为了照顾爸爸的面子，没有说出口。
爸爸扬起嘴角笑了，伸手摸着我的脸：“儿子，你真的长大了。我明白了，我如果再给自己压力，也就是在给你压力。放心吧，爸爸不会了。”
我知道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我必须让爸爸知道我的态度，她现在是一个女人，不能再背负“作为男人应该怎样怎样”的心理负担了。
而夜里发生的事，更是让我庆幸我跟爸爸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夜里，睡梦中，我被一声女人的尖叫给惊醒了，迷迷糊糊的我还不能确定这声音是梦里的还是现实的，正当我努力分辨的时候，就又听到似乎是从隔壁卧室传来的一声——“叶逍......”
虽然和尖叫声比，声音很小，似有似无的，但我能肯定这是爸爸的声音。我猛地起身，连衣服都没披，只穿个裤衩子就跑了过去。
进了爸爸的卧室，我没有先开灯，而是轻轻叫了一声：“爸爸？”
床上传来翻身的声音，然后回道：“你听见了？”
爸爸的声音，好像在抽泣？我赶忙打开了灯。
突然的灯光很亮，爸爸抬手遮了遮眼睛。
夏季的薄被只盖着爸爸身体的一半，一整条露在外边凉快的大腿，和半个裸露的胸部，一下子就映在我眼里，爸爸她，是只穿内裤睡觉的。
然而我没心情欣赏这些，只是跑到床边，问爸爸怎么了。
即便眼睛应该适应了屋里的光，爸爸还是拿手臂遮着双眼，呆了几秒钟，她抽了抽鼻子。
我看得出，她又哭了，但她在克制自己。
“儿子，我又做噩梦了，我害怕......”
“没关系的爸爸，有我在。”我上前想把爸爸的手从她眼前拿下来，而她的手臂却倔在了那里。
“我怕影响你睡觉，但是我又害怕，所以我就尝试着叫了你一下，没想到你还真听见了。”爸爸的声音依旧有些发抖。
“父子连心嘛，或者母子连心也可以。”我玩笑道，一边说着一边又试着拿开爸爸的手，“刚才是被噩梦吓得叫出声了吧？你梦到啥啦？”
爸爸的手终于放开，她那水汪汪的泪眼呈现在我眼前时，我不由心中一疼。这噩梦，竟然把我爸吓成了这样，跟一个需要人呵护的小姑娘简直没有两样。
“还是深渊，黑洞，无底的黑洞......”爸爸不看我，只是盯着天花板，“我就一直往里掉，往里掉，没有尽头......我在梦里忍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叫了出来，把你吵醒了。”
我叉着腰不说话，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爸爸朝我这瞄了一眼，又躲闪了眼神，愧疚道：“对不起，儿子......”
“你以为我是气你把我吵醒吗？我是气你又忍着，在梦里你还忍！害怕就大声叫出来！我今天跟你说过了的！”
“我要是能忍过去，不就不用打扰你睡觉了吗？”
“好啦爸爸。”我蹲下握住她的手。
可爸爸却撇过脸去：“叶逍，我这个样子，还怎么配做你爸爸......”
我揉了揉额头，果然，爸爸说她现在容易多愁善感是真的。
我笑道：“那怎么办？不叫爸爸，叫妈妈？还是像言叶那样，直接叫你菁菁？”
我当然是开玩笑，不想爸爸却说：“也许你这么叫，我还能好受点。”
啊？
直呼父亲的名字，这么无礼的事爸爸竟然允许？但忽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灵光，转念一想，难道，“爸爸”这个称呼，对现在作为女人的叶菁菁来说，已经是一种负担了吗？
我倒不是不能理解，既然是爸爸，自然就有相应的责任。作为父亲，要传递给儿子的最重要的，就是男人的勇气，血性和责任感，这是爸爸经常跟我说的，可是现在，这个怕虫子，会尖叫，爱伤感的爸爸，这个身段窈窕，体态柔弱的爸爸，也许在她自己眼里，已经失去了父亲的“功能”......
可是爸爸，第一，我已经学会了领悟了你教给我的品格，第二，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你也是爱我的爸爸，永远是我的爸爸啊......
说到底，她还是摆脱不了“父亲”的心理包袱。
傻爸爸......
我意识到，白天跟爸爸说的那些，还是太浅了，不，或者是我想得太浅了，也许，是需要从我这儿把爸爸去当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她才会慢慢放下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责任感。
那么，从改变称呼开始吗......
我把这些心里话一五一十地跟爸爸说了，而让我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反对，无论是我对她心理的分析，还是改称呼的提议。
不仅没有反对，甚至为我有这样的思维而感到骄傲。
“就叫我的名字试试吧。”爸爸说，“如果我有什么不适，我会告诉你的。我们父子之间不需要那么多讲究。”
讲究？我苦笑出来，叫自己的爸爸为“爸爸”，竟然是讲究？
说到底我是反感的，就算爸爸变成了小姑娘，可她还在，她还爱我，只要我能叫一声“爸爸”，我的心里就有安全感，而现在，我好怕随着称呼的改变，这份安全感会慢慢减弱，甚至消失。
可是为了爸爸，我不得这么做了。也许，从现在起，我的成长历程，不得不面临一个被催化的过程了吧，可是这只能怪我自己。
爸爸，我爱你......在改称呼之前，我在心里说。
“菁菁......姐......”我别别扭扭地叫出了口，只觉得脸颊发烫。而看向爸爸，她也不遑多让，一样的红扑扑的脸蛋。
“姐就别叫了，叫姐辈分就真乱了。”爸爸强笑了一下，红着脸，还安慰我，“叶逍，我知道你，就算你叫我的名字，心里也一样是在喊爸爸的，对吗？”
“那当然！”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