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瑶是过了两天才能勉强下床走路的。

药香山上大片都是药圃,供客人落脚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处。

所以当沐雪瑶推开门时,自然就发现了坐在院落中的陈舒轻。

此时他难得的没有写书,一脸惬意。

缓步走到他身边,一直到此时,沐雪瑶才对他说道:“多谢。”

陈舒轻瞥了她一眼,笑道:“不客气,给钱就行。”

也习惯了他的话语,沐雪瑶回道:“现在身上没钱。”

“那就先欠着,以后可一定要给。”陈舒轻认真道。

“好。”沐雪瑶点头。

两人没有对话,静默不语。

秋风瑟瑟,凉意吹拂,天地间,好像只有清风吹动白云。

一直在暗处厮杀,整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活的沐雪瑶,此时却出奇的平静。

有些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半晌后,陈舒轻终于出声了,“我要走了。”

沉默了片刻,沐雪瑶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

“我已经雇好马车了,马上动身,你身子的伤才刚好,最好在这里多休养一段时间。”陈舒轻说道。

沐雪瑶淡淡道:“不需要,我跟你一起走。”

她眨了眨眼,俏声道:“你带我一程。”

陈舒轻皱眉道:“以你现在的身子,是不是太勉强了?”

沐雪瑶摇头,“我还有事,必须要走了。”

陈舒轻也没有再劝,只是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

“那就走吧。”

沐雪瑶也没有什么包裹行礼,两手空空,倒是轻松。

陈舒轻依旧是那个包裹,腰里挂着没有剑鞘的锈剑。

与神医道谢告别后,两人缓缓下山,山脚处停着一辆马车,这是陈舒轻刚买回来的,又花了一笔银子,心疼得不行。

还是陈舒轻在前方驾马,沐雪瑶坐在马车内休息。

来时因为赶时间,所以陈书锦没有多少休息时间。

但回去时,陈舒轻好像还是很急,一路疾驰,没有停下。

从正午时分一直到黄昏。

这一次没有了追杀,陈舒轻终于升起了火,又去到河里抓了两条鱼。

鱼在火堆上翻转,陈舒轻从那包裹里拿出一小瓶佐料洒在烤鱼上。

虽然沐雪瑶也有些好奇为什么陈舒轻会随身携带这种小东西,但很快她就被烤鱼的香气吸引。

直到陈舒轻将一条鱼递到她面前,她咬下一口,这才赞叹道:“手艺不错。”

这倒不是她恭维,而是陈舒轻的手艺真的很好。

“睡会吧,明早再赶路。”陈舒轻吃完鱼后,随手将一根木枝扔进火堆,说道。

沐雪瑶大病初愈,脸色终于红润起来,听到陈舒轻的话,她也只是点了点头,身子向后一躺,竟就在陈舒轻面前睡去。

只是没过多久,沐雪瑶就猛然睁眼,坐起了身。

夜色依旧平静,火光摇晃,陈舒轻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拨弄着火堆。

见沐雪瑶这么快就醒了,他也不由得挑眉,好笑道:“做噩梦了?”

本来就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沐雪瑶却陡然沉默了下来。

火光下,无言中,沐雪瑶忽的出声,

“算是一场噩梦吧。”

陈舒轻看着她的神情,没有多问些什么。

可此时此夜,沐雪瑶话却多了起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遭逢变故,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自此之后,那就像一场噩梦般,我只要睡着了总会梦到那天,所以我的睡眠很浅。”

陈舒轻拨弄火堆的动作一滞,淡淡的哦了一声。

都说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在这一刻,陈舒轻却总有些理解沐雪瑶。

沐雪瑶声音清冷,就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自小就天赋极高,生而知之,小时候的事我都记得。”

“当时我家里被刺客暗杀,只有我一个人被爹娘塞进暗道活了下来。”

“可惜最后还是被那杀手头领发现,他看我还小,不记事,又觉得我天赋不错,就将我带了回去,于是我就顺势成为了一名杀手。”

“这么多年,我一直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在他手下做事,午夜梦时,又总会梦到当年的事。”

陈舒轻默然不语。

他很难想象,一个姑娘,要在杀害自己全家的仇人面前,丝毫不能展露其他情绪,还不得不为其做事,不让他起疑心。

这个姑娘,不能信任任何人,只能自己坚持。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睡个好觉。”沐雪瑶轻声道:“我也看过不少医师,但他们都说我这是心病,治不了。”

陈舒轻终于抬起头,看着沐雪瑶那双好看的秋水眸子,平静道:“心病看似无可医,久难愈,但终究还是些虚无缥缈的伤痛,并非不能忍受。”

沐雪瑶回望向陈舒轻,月色下,她的美眸灿若星辰。

她红唇轻启,似乎来了兴致,问道:“那什么才是真实的?”

陈舒轻指着自己那条伤腿,轻轻道:“这腿当初被箭矢贯穿,毒素侵染,没有及时医治,所以每隔几天就会传来刺骨的疼痛,这是真实的。”

“而穷苦人家没钱所带来的无法避免的苦痛,也是真实的。”

“当你决心放下某事,释怀后感觉到的平静,更是真实的。”

沐雪瑶盯着陈舒轻,与他也算走过一路,但此时她才发觉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这个年轻人。

“是吗?”沐雪瑶只是简单应了两个字。

到最后,沐雪瑶又似自言自语一般,轻轻道:“所以我才不想死,我要活着,我还有事没做。”

陈舒轻又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木枝,原本渐消的火势又重新燃起。

他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都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沐雪瑶有,他也有。

月光洒下,秋风更盛,好像凉意愈深,面前的火光正不断晃动,照在人面上晦暗不轻。

陈舒轻将手里的那根木棍也丢进了火堆,没有再理会沐雪瑶,自己去睡觉了。

而沐雪瑶也觉得奇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要和这个年轻人说起这些,或许是多年来身边都没有个能说真话的人吧?

她看了一眼陈舒轻,又抬头望月,欲言又止。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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