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千里的楚国首府南越城郊,年轻的都督江绾正在军营前发表着慷慨激昂的讲演。
这注定是场硬战,可她不得不打。
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乱世二十年,天下由纷乱到如今的稳定。
可这稳定是卑微求和、称臣进贡换来的。
光是每年进贡的银两,便足够养活楚国一半的人口了。
殷国像只吸血虫般贪得无厌,吸食着楚国的血肉。
“所以,我们必须要打,也不得不打!”
“胜则兴,败则亡。赳赳老楚共赴国难!”
“……”
出征前一夜,长安城里万籁俱寂,安静得可怕。
断续的风雪声咆哮着,沸腾的血在将士的心中激荡。
躺在榻上,林冬槿毫无睡意,一闭上眼,便是十年前血腥的画面和凄凉的惨叫。
如今攻守之势易也,可受苦受难的还是楚国的百姓。
冬槿想要自责,却发觉自己的内心平静得可怕。
明灭的烛光随风摇曳,映在冬槿素白的脸上,分外妖冶。
今天他特地去城头买了六合酥,想着每天一块,等到吃完,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等到装进行囊,原本轻巧的小盒却变得莫名沉重。
家?
回哪里的家?
“嘭膨。”
夜深人静,奴婢侍从们也早已睡下,冬槿向来不会要求她们守夜的。
所以门外这不请自来之人,倒也算得上稀客了。
“华御医,有何贵干?”
打开门,面前女子一袭黑衣,脸上还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见对方认出自己,不禁微微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
“猜的。”
言罢,冬槿兀自转过身去,继续拾捣起行囊。
“哦。”
华子清似乎也早有预料,并不追问,反而饶有兴致地从冬槿身后接近。
“你在收拾东西?”
“华御医,你这样未免靠得太近了。”
说话间,冬槿挪向一旁,似乎对女人的靠近十分嫌弃。
“城头李记的六合酥?我吃一口。”
说完,也不管冬槿是否同意,华子清便自作主张地打开盒子,从中拿了一块。
放入嘴里,还不忘发出沉醉的咀嚼声。
只是这声音,在冬槿耳中未免显得聒噪了。
“真好吃,下次记得帮我带一盒,我常在宫里,不方便外出。”
“嘭!”
话音未落,冬槿把行囊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把扯下华子清脸上黑布,嫌恶地质问。
“你到底来干什么?”
他今天心情很糟糕,实在不想陪这家伙玩什么捕快抓窃贼的游戏。
见对方柳眉倒竖,就差指着鼻子骂自己,华子清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唉,先前我还不信,可现在看来,你果然是楚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故乡被敌国侵略,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闻言,冬槿立马像被踩到尾巴的老鼠,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却还是神色如常,语气中夹杂着讥讽。
“那又如何?太医先前可是早已知晓我的身份。”
华子清怎会听不出冬槿的一语双关,看着面前镇定自若的家伙,不由得暗自钦佩。
“林大人放心,下官的嘴可都是密不透风的,所以你就不必威胁我了。”
冬槿微愣了片刻,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那个“都”字的意思。
“为什么你要说‘都’?”
“林大人不知道吗?相比男人,女人可是有两张嘴巴的呢。”
华子清忍着笑打趣道,面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家伙调笑起来可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什么意思?”
冬槿眉头微皱,以为对方话里有话。
见状,华子清故作正经,一副讳莫若深的样子,主动把嘴凑到了冬槿耳边,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
“其实是……”
冬槿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咬着银牙瞪着面前的放浪的女人,脸色十分难看。
“没什么事情的话,请你出去。”
“林大人生气了?”
看着面色愠怒的冬槿,华子清明知故问,显然没有太放在心上。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男女之事,冬槿可是闻所未闻。顶多,也不过在小时候牵过青梅的手罢了,哪能受得了自己如此露骨的荤话。
然而,冬槿并未搭理,只是默默从枕下拿出小剑,把剑柄死死地攥在手心。
“别,刀剑无眼,别动怒。其实我这次来不过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华子清终于服软,忙往后退了一步,摊掌伸手说明来意。
“什么事情?”
“假如皇上真的攻破了流求都城,还请您帮我保下此人。”
说着,华子清从怀中拿出一张男子画像,容貌俊朗别致,观其眉目,似与华子清有几分相似。
“她是?”
“她是我父亲。其实,我是母亲二十年前在流求国生下的私生女。”
“私生女?可是医术世家不是世代单传吗?”
“是,但我身上有一半流求人的血统,倘若被发现了,母亲便没资格再待在宫里当她那御医了。”
“所以,你母亲便另外找了个殷国男人嫁娶,让你认她做父?”
华子清终于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低下脑袋表示默认。
“可是,这跟你一个御医习武有什么关系。”
“我乐意,不行吗?有谁规定太医就不能习武强身健体了?”
闻言,冬槿伸手接过画像,不再多言。
他知道这家伙心中肯定还藏着不少秘密。
“二十年过去了,我可不敢保证能认出这画上的男子。”
“你……尽力就好。”
翌日。
今天是殷国发兵南征的日子,殷朝的百姓们得知自家君王要御驾亲征的消息都很高兴,认为攻下楚流二国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毕竟这天下,可是十几年前,当朝女帝从既笄之年同先帝一起打下来的。
算到今天,也已经过了十二个年头。
她们怎能不相信如此一位文治武功、风华正茂的皇帝。
出征前,皇帝照例祭天。
姬望舒高立于祭坛之上,手持天子剑,既是敬天保民,又是威慑宵小。
很快到了出城的时候,文官们几乎不参与其中,但充当随军参谋的冬槿倒算个意外。
莫名的,冬槿分明尚未出城,却已有了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正不安时,四平八稳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从轿子里探出脑袋,车前却站着一个熟悉的娇俏人儿。
看清来者,冬槿不由得叹了口气。
自己特意瞒着,可这丫头还是找到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