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还请君让我输的心服口服。”

冬槿下意识要接过木盒,却发现对方单手紧攥,并没有要给自己的意思,于是只好深深叹了口气。

他明白,这一刻终究要来的。

四年前的科举,他的确是故意放水,毕竟十四岁就高中状元,难免太过惊世骇俗,引得多方势力拉拢忌惮。

当时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入仕后趁机杀了姬望舒报仇雪恨,因而低调成了重中之重。

可直到入仕后冬槿才发现,像自己这个级别的小官,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姬望舒。

且不说自己压根没有亲手杀死姬望舒的手段和魄力,即便姬望舒真的死了,殷朝这座巍峨大厦也不会随着最高统治者的驾崩而倾覆。

深深的无力感过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思衬片刻,冬槿很快对出了下句。

更为工整,更为深远悠长。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要压上姑苏兰墨一头。

从楚辞到骈文,从五言律到七言律,从古体到近体,从小令到平调,诗、词、歌、赋,姑苏兰墨终于落寞地低下头颅,目光黯淡,满脸苦笑。

她发现自己无论作何辞藻,对方都能恰到好处地比自己略胜一筹。

“我输了……”

松开木盒,那精美玲珑的玩意如今已被攥得遍生伤痕。姑苏兰墨一杯皆一杯地喝着闷酒,只想尽快把自己灌醉。

还记得在风月阁那次,两人就霸王别姬为题分别作诗。回家的她极不服输,以为是自己当时灵感匮乏。

所以后来,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一连作了十余首诗,没日没夜。直到终于满意地踏出家门,将所有的诗尽数陈列在好友面前,让其批判,择出最优。

好友一眼便挑出了冬槿的诗,反复诵读,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激动和佩服。

“生当作人杰……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易安君好诗啊,好诗啊!当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那位好友后来到底说了什么,姑苏兰墨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她耳中全是刺耳的尖锐声,只依稀听见对方不绝于耳的夸赞。

“相比这首,其他几乎可算是平庸了,甚至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是了,为赋新辞强说愁。

如今的自己,才识尽了愁滋味。

另一边,冬槿默默打开宝盒,将那温润放在手心细细感受。

看着面前姑苏兰墨的醉态,冬槿嘴唇微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些什么来。

他欺骗了她,如今也不忍再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了。

“易安,你好生歇息,我该走了。”

林冬槿刚一起身,一双粘着酒渍的手便抓住了自己,并未如何用力,却也钳得他进退两难。

“打完胜仗,记得一定回来找我,再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转过身,面前的白面书生全然褪去了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变得可怜而失态。

青丝毫无形象地随意披散,俏白素面已被酒水染成天边红霞,娇艳痴醉,桃花眼中的失落与不舍浓稠得快要化成实质,醉眼如丝。

顺着秀颈,衣领不知何时敞开了一道小口,其间袒露着雪白的股沟,晶莹的酒水粘在上面,既黏腻,又让冬槿不自觉咽下一口唾沫。

他从来没有如此正视过自己的这位好友,更谈不上发现对方身上的女子媚意。

可现在……

“好。”

冬槿深深地说了一句,随即转身便走,不再停留。

除了赴约,他今天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需要完成。

至少他必须履行自己五品虚职的职责。

即便已经知道结果。

“启禀皇上,谏议大夫林冬槿请见。”

“允。”

内殿外的院子,冬槿由第一次的生疏,到现如今,已是轻车熟路。

见到姬望舒,冬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稽首礼。

原先的女帝也许会热切地扶住他,可现在,姬望舒似乎不愿放下身段。

毕竟对方决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有所亲近。

“爱卿找朕,是否又是为了那事?”

负手立于阶上,远眺南方,姬望舒自然是清楚这位爱卿的脾性。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她了,可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

“皇上明察,可微臣还是不得不说。”

冬槿顿了顿,随即又站到姬望舒面前,言辞极尽恳切。

“现如今向楚国开战,必是我朝失了人心,何不等……”

“爱卿可知八年前那场仗,朕为何没再继续打下去吗?”

姬望舒并未正面回应,反倒另言他事,勾起了冬槿的好奇心。

“愚臣不知。”

“军民疲逸,百姓厌战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是楚流二国主动求和示好,甘愿成为我朝的藩属国,向我大殷称臣纳贡。”

“可现在呢?”

“八年的和平,换来的是狼子野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不肯俯首称臣,那便让朕一举完成先辈未竟之业,灭了那楚流二国。”

说这话时,姬望舒的眼中分明充满了对战争功名的狂热,而她高度的自信来自于自己长达八年的勤政善治,没有人比她自己还要自信。

见状,冬槿仿佛也要被姬望舒散发的傲气感染,变得心潮澎湃起来。可一想到对方出兵也许还有自己的缘故,他便瞬间清醒过来,继续道。

“可若是陛下集中兵力南下,那北面的突厥,西面的吐蕃,东北面的渤海国靺鞨,这些外族,难免有趁虚而入的可能……”

这一次,冬槿依旧没能把话说完。

“四方胡虏,凡有敢犯者,必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羿。”

冬槿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女帝比自己想象的铁血许多,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对方吞并楚流二国的决心。

最终,在拜服之后,离开了皇宫。

他无法想象,倘若殷朝以如此雄韬武略的君王,再配以强硬的金戈铁马,届时的楚流二国,该如何抵挡得了。

倘若二国还像十几年前那般羸弱,主动挑衅,无异于找死。

月落乌啼,窗外鹅毛大雪纷飞,冬槿坐与案前,端详手中玉佩,却是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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