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肆无忌惮地吹过,卷起尘,卷起发,卷过凄凉。
人,恍恍惚惚地走过,低似湖,高似山,血湖尸山。
曾经被称作江南的小镇里,封修独自一人行走在街道上。曾经耀眼的霓虹灯终于灭了,破旧的老路灯依旧没被人使用。歌舞升平的时代过去那些被人怀念的旧东西再也不会被人想起来罢,如果换做是罗格或者沈醉在这里的话他们一定会这样想,但封修不是。
破烂的老路灯被死尸依靠着,它们算不算是被人想起来了这样的想法更不会有。
钢筋水泥曾经遮挡的天空倒是提醒着封修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他们一起看过星星了,明明和爱丽丝说好了的,要一起看触手可及的星空。
封修撞到一根路灯,抬起低沉的头。今晚的星星,也挺漂亮。如果没有乌云就好了。
低矮的建筑瑶瑶欲坠,高大的建筑就在脚下,真是可笑,恶鬼不叫东风叫。
眼所能及的世界里,唯有天空还算正常。然而头抬久了也是会累的,哪怕是封修,也不可能一直抬着头刻意躲避身边的惨象。
“真惨呀,我们到底谁是恶鬼呢?”封修心想。
或狰狞,或愤怒,或恐惧的表情出现在每一具尸体的脸上。如果罗格在这的话肯定会吐槽抱怨让这些尸体自己合上眼睛吧。
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这阴霾笼罩了。
资江的水缓缓地留着,河对岸的群山黑压压的一片仿佛与天与水连作了一片,看久了的话眼睛甚至会出现错觉,感觉那一片黑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动着。那自然不是什么太古的洪荒莽兽,但这儿确是出现了比那些为害人间的传说中的洪荒莽兽更凶残更不讲道理的东西。
封修扯紧了自己的黑色薄风衣向着江水的方向走去,某个瞬间封修把资江误认成了忘川河自己正往奈何桥走去,资江对面有个叫孟婆的人在等着自己。
然而当封修走到江镇的标志性的三角广告牌下时候,封修又恍然明白自己是在寻找着什么。
封修很害怕自己找到那个东西的瞬间。
封修的头开始绞痛个不停。他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某个欲望一直促使着他的身体向某个东西走去,但越是靠近,封修便越是头痛,甚至连胸口也绞痛着喘不过气来。
要往前走,封修告诉自己。封修不敢停下脚步,尸体在刺激着他,封修渴求终点但又不敢奔跑,某个潜意识里,始终有一把剑为他准备着随时取走他的命。
封修在害怕,开始了颤抖。
尸体,全是尸体,越来越可怕的尸体。他们狰狞着张大了嘴,仿佛在呼喊着什么。封修的脑海一片空白,行尸走肉般地靠近,但越是靠近,封修便越是控制不住自己,就好像有着第二个人格在与自己争夺着意识,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忽然,封修停顿了一下。他看到了什么东西在血湖上动着。封修想起各种传说中的可怕的虫子。
尚且还未完全丧失的理智对身体下达了命令走过去靠近了那个东西。
——这只是一块塑料。一块早已覆满尘埃分不清原本颜色的、甚至开始腐朽了的塑料。可是血湖还未干枯,它仍然存在着,血色黯淡令人生畏。
封修的大脑没有再去思考为会出现这种事情。如果再靠近下去的话,封修或许会疯狂掉。然而疯狂是不能够的,封修警告自己。封修不敢疯狂。
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封修想起一个问题——这是谁干的?
不得知晓。
眼前又是一座倒下的建筑。死去的尸体被压在建筑下边,临死前伸出的绝望双手此时正对着封修。
夜风吹过,封修扯起衣领包住耳朵——仿佛听见了鬼魂在嚎哭。
一点点靠近,封修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因为眼前的惨象而呕吐,然而另一边又害怕着如此这样也依旧没有呕吐的自己——为什么,自己能够这么淡定呢?
自己是个刽子手吗?我是谁呢?
封修麻木地走着,走着。
一小会后,忘记了时间的封修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来到了一座七八层的建筑之前。在这死气沉沉的江镇里,这座建筑的五楼亮着唯一的灯光。是这灯光指引着封修来到了这里。
此时,封修已然忘了数十分钟前的自己。
现在的封修,不过是个懦弱的少年,害怕着恶魔会杀了自己。
然而却忘了自己才是真正的恶鬼。
封修走上楼梯,来到了五楼。五楼的门锁着,封修下意识地摸向内口袋摸出了一把钥匙,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一把钥匙在身上,封修还是很熟练地打开了门。
进门两三步右转进入客厅客厅再往前的房间的门缝里泄出了灯光。
封修呆呆地走近房间,轻轻打开了房门。就是这儿了,封修心想。
看上去很眼熟的书桌上摆满了很久以前的书,破烂不堪的木地板似乎还是最初的那一套,床上非常整洁,临街的飘窗上睡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素白的连衣裙蜷缩着身子睡着,白色的纱帘不时被风吹起将女孩暴露在月华下,封修呆呆地看着觉得这场景很是梦幻。封修轻悄悄地走近轻轻拨开女孩如瀑水般散开的三千青丝以看清她的脸,那绝对是封修最喜欢的一张脸了,温润如玉远超蓝田淡淡檀香勾人心魄。
封修眉头轻皱,这是他的家呀,他猛然想起。
曾经多少个午后,他与她在这飘窗的台子上一起度过。他躺在她的大腿上睡觉,她背对阳光安安静静地看书,这时他总会偷偷眯开眼看着她的脸,那是他暗恋了数千个日夜的容颜啊。
那张脸,安静的妙不可言。
突然,一阵不安涌了上来,封修脑中产生了个不好的猜测。
伸出颤抖的手,封修抚摸女孩的脸颊——女孩的脸颊依旧温润,并没有死去。
而后,封修来不及呼口气女孩便突然睁开了眼看到了眼前的他,一小会的沉默过后,女孩便就满面桃花并梨花带雨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她扑进了他的怀中,第一次向他展现出了自己的妩媚献上自己的红唇烈焰——多少时光流逝而去,我沉睡着终于等到你的到来。
他抚摸着她的三千青丝,眼角泛出泪花。
……
然而,到了最后,她躺在他的怀中还是说出了那言不由衷的话语——
“每一朵花儿都将离去,我们终将分离,洒满月华的鲜血是最美的玫瑰,风吹过花儿飘零水自流,烈火会焚去一切只剩下孤独的你,罪恶的恶鬼必将死去,唯有修罗才是救赎……最后,祝愿你能代替我们度过这漫长的岁月,在多年以后依旧能够岁月风平衣襟带花哟。一千年过去,撒旦终将醒来呀…抱歉呢,我不能再继续陪你走下去了,永别吧,我的男孩……”
来不及让封修反应过来女孩便说完了别辞,女孩一把推开封修,一道黑影从封修耳边闪过,只听得一声闷响,女孩便从窗户倒了出去。
她的胸口插着一把通体乌黑的刀,封修认得这刀,那是他的浮生刀。
这江镇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恶鬼,封修猛然想起。
她死了,成为了唯一闭着眼睛微笑着死去的死者。
封修噙着泪回过头,一个穿着宽大黑袍头罩在兜帽下边的人站在客厅保持着飞刀的手势。封修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就是这样的一伙人,杀光了江镇。
“真是可笑,一个恶鬼,居然也会有爱吗。”
“不,我不是恶鬼。”
封修轻声反驳,伸出右手,感受到主人召唤的浮生刀回到了真正的主人手中。
“嗯?这把刀的主人是你吗?真是奇怪,这是把斩鬼刀啊。”
黑袍人讽刺道。
“啊,对啊,这把刀的主人是我呀。下次弄清楚了再来吧,我不是恶鬼,我是——恶鬼修罗。”
“你在说些什么奇怪的话,恶鬼跟修罗怎么可能扯得上关——嗯——!?”
黑袍人的话尚未说完便已被封修捅穿了心脏,黑袍人用最后的一口气惊奇地看向自己身前矮了自己一截的那个少年,面对他的,是一黑一红的两只眼睛——它们分别代表了修罗与恶鬼。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要来打搅我的生活呢?你们这群神。难道恶鬼就必须背负一切不好的东西吗?”
封修推开黑袍人的尸体挥刀转身,刀神的血液整齐飞出洒在墙与地面上,封修没有回头去看,没事般地再度走到房间了找到一个打火机将纱窗点燃从窗口跳出。
“嘿,这样可烧不掉这个地方呀,你看。”
楼下的另一个少年将女孩的尸体送进了封修手里——刚赶到的罗格在楼下接住了女孩的尸体。
封修朝罗格所示的方向看去,只见五楼的火刚烧起就被风给吹灭了。
“……我们走吧,沈醉在哪?”沉默了几秒,封修不再纠结于火焰。
“嗯——?沈醉啊,大概是在那边的渡口发骚吧,我搞不清。话说要不我帮你烧掉这地方得了?”
“随你的便。”
封修转身就走。
罗格打了个响指,双手凭空抓起一把火焰甩到地上,魔王的业火立刻便四散开来寻找着周围可烧的东西焚灭了起来。罗格正想得意几句的时候才发现封修早已走到了河边的路上。
“哎——你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死板啊!等我一下啊混蛋!”
江镇最后知晓秘密的恶鬼终于死去,又将回归它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