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孩子从白露起便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在那褶皱的年历上撕下一张又一张。

她们在等着中秋节,因为仲秋的月饼一向很好吃,还有满城的烟花爆竹,有趣的事情不胜枚举。

林冬槿则不同,他讨厌仲秋,这是一个不详的日子、不幸的日子。

不仅仅是因为他再看不到院前的繁花。

可无论如何抗拒,仲秋终究还是到了。

他今天本不愿入宫,可昨天宋晴画特意拜托他一定要去一趟,说是有份礼物要送给自己。

无奈,磨蹭之下,还是在晌午时入了宫。

白露之后,八月的太阳已不再毒辣,可暑气仍旧盘旋着,不肯轻易离开。

下了马车,冬槿下意识地擦了擦脖间那并不存在的细汗,复行百步,终于到了清漪苑。

还未进到院子,少女舞剑的喝声便传入耳朵。

宋晴画总是如此,喜欢练武多过念书。

刚一踏入苑门,一道锐利的目光立马落在了冬槿身上,可等到冬槿反应过来,那目光又变得柔和,同时藏着一丝别的情愫。

“下官见过姬统领。”

冬槿低头作揖道,这女人看自己的目光总带着窥探,一丝怀疑,以及某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嗯,今日恰好无事,就过来看看这丫头,顺便教她点新东西。”

姬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简单几句后又把目光移向了宋晴画身上。

她总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哪怕内心再怎么波动,表面依旧处变不惊。

相比于姬星的冷淡,宋晴画的反应就要显得热切许多了。

一听到师傅的声音,少女就连忙放下手中木剑,乳燕归巢般扑到冬槿怀里。

“师傅你终于来了,弟子今天可是特意起了个大早等你呢!”

将脑袋埋在师傅温暖的怀里,宋晴画不禁偷偷吸食冬槿身上的味道,随即挥舞起粉拳,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见此一幕,姬星内心不自禁泛起一股异样的烦闷,愤怒、羡慕、失落、苦闷……其间不知掺杂几何。

“刚刚可是我亲自去叫你的。”

姬星突然说道,眼底竟不自觉闪过一抹得意,宛若报复。

“白榆姐!”

话音刚落,宋晴画立马扭头看向姬星,努着粉唇表示不满。

真是的,说好的要替自己保密呢?!

与此同时,冬槿微微退后一步,从少女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看着冬槿佯怒的神色,姬星的眉毛不禁轻轻上挑,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真是逆徒,撒谎成精。”

“哎呀,师傅……”

宋晴画忙上前拉住冬槿的衣袖,撒娇着求对方宽恕自己,嘴角下垂,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行了,这么大个人了还撒娇,被你白榆姐姐看到了也不羞。”

“哎呀师傅……”

抱着冬槿的胳膊,少女俏脸轻轻蹭着,宛如温顺的猫咪,乞求着主人不要再让自己难堪。

师傅哪点都好,就是在该把自己当大人的时候当小孩子看,该当小孩子的时候当大人。

“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下不为例。”

冬槿轻轻推开了少女,他本就没有生气,倘若师徒二人还在姬星面前拉拉扯扯,那可就太不成体统了。

“哼,师傅此言差矣,按照你先前教我的辩证法,那早起的虫儿还被鸟吃呢!依弟子之见,分明是晚到的老鼠有奶酪才对!”

说着,宋晴画骄傲地扬起小脑袋,却挨了冬槿一扇子。

“你这丫头,当真是巧舌如簧。为师教你的是辩证法,可不是诡辩论。”

“师傅你又打我……”

姬星终于还是走了,看着冬槿二人你侬我侬,她的心间仿佛生出了一个无名空洞,慢慢放大。

碍事的第三者终于离开,宋晴画忙从屋里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恭恭敬敬地放到冬槿手里。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礼!”

闻言,冬槿只是无奈摇了摇头,内心涌起一丝喜悦,却在转瞬间湮没。

见师傅无动于衷,少女急忙问道。

“师傅,你不打开看看吗?里面可是弟子亲手做的东西,提前准备了好久呢!”

“啪”的一声,那包装精美的木盒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一盒月饼,成色不错,只是形状稍微古怪,甚至可以说得上粗制滥造。

“中间这一大坨是什么?”冬槿好奇地指着木盒中最大的一块月饼。

“什么一大坨啊,那是弟子专门为您做的仪像月饼,只是成模蒸煮的时候搞砸了……”

说着,宋晴画不由自主地低下脑袋,两根葱指十分歉疚地搭在一起。

‘我有这么丑吗?’

冬槿向来不是很喜欢吃甜食,但这是自己徒儿亲手做的,那便姑且收下。

夕阳渐渐地垂下了,没入山林,好似未曾驻足人间。

刚要打道回府,内侍总管袁绮独特的嗓音又十分不巧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林太傅,皇上有请。”

路上,袁绮主动向冬槿讲起了今天朝中发生的事情。

(仲秋当日,冬槿特意称疾不朝,故不知)

从袁绮的话语中,冬槿了解到了某个官员又上疏提了什么谏仪,牛李二党的人又无端挑起是非,明争暗斗。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他所关心的点。

最令冬槿在意的,还是南面二国再次进贡一事。

“太傅有所不知,这楚国和流求今日是又赶趟了,先是这楚国,既送金玉,又送美男的,而后是这流求,贡了些奇珍巧物,还有些先前从未见过的异兽……”

“那皇上的态度如何?”

“皇上?皇上这次蹊跷地没有照盘全收,让楚国的使者把那一个个水灵的男子带回去。至于流求的物什,皇上说那长脖子鹿像是麒麟,红腹锦鸡像是凤凰,都是祥瑞,看样子很满意,她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说着,袁绮不由自主地感怀一番,毕竟他身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也鲜有见过对方笑过。

“皇上应该很喜欢您呢。”他突然说道。

“什么?”

冬槿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突然这么说,难道她们之间的事情被发现了?

“难道太傅没有发现,皇上只有和您在一起的时候,情绪会比平常丰富许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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