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夜王讽笑世家势力还知等待秋收延迟动手,怒不可遏,遂派遣大将军罗睺挂帅出征平乱。
十月初,大将军府,大公子宅院。
窗外淅淅沥沥,秋雨打芭蕉,刚满三月的大公子踩着高高的凳子趴在书桌上,抓着一杆对他来说过大的毛笔,正费力地书写着什么,翠花站一边磨着墨,时不时抬头看向窗外,眼里的忧思怎么也藏不住。
过了一会,罗格将毛笔扔到一边,被墨汁弄脏的小手拿起刚写好的宣纸,鼓着小嘴看了看自己写的文字,颇为懊恼地摇了摇头。
前世虽然也练过一段时间的字,但字仍旧写得很难看,现在这还没二十斤重的小身板连笔都抓不稳,字写得如何更不用说。
“一重秋雨一重寒呐。”
听到小大人公子故作老气的感叹声,翠花回过头来,看了好一会有如鬼画符的宣纸,方才认出上面写的字来: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耐心等待了一会,罗格略带期待与得意问道:“公子我写的词如何?”
大概是太小,他说话时嘴里总是含着口水,说出来的话让人有些听不真切,但相对刚出生时那会已经好了许多,翠花已经基本能通过声调分辨出那些自己听不清的字是什么了。
挠了挠头,翠花疑惑道:“公子,现在明明是秋天,您为什么要写一片春愁待酒浇啊?”
罗格微微一愣,触景生情光想着写雨打芭蕉,竟是把这一茬给搞忘了。
【蒋捷误我啊!各种意义上。】
“不要在意这个,公子我灵感迸现,担心以后想不起来了提前记下而已,以后春天出去与人喝酒碰到诗会之类的,记得提醒我。”
摆摆手随意解释一声,罗格再度抓起毛笔写了起来,不一会,撩笔字写就的《虞美人·听雨》便完成了。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唉~前世一见听雨误终身,硬是把自己活成了蒋捷的模样啊……真他娘的浪漫。】
内心暗自感慨了一会,罗格再度拿起宣纸递给翠花看,毫无当文抄公的羞耻感,得意道:“如何?这首总该没毛病了吧。”
翠花放下誊抄的细笔,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许是跟自家公子待久了耳濡目染的缘故,竟也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公子,您小小年纪,怎的老是写些这般老气横秋的东西?”
罗格眨巴眨巴眼睛,理不直气也壮地叉起腰来:“你家公子我文曲星转世,啥都能写不行吗?”
“公子说得对。”
翠花敷衍一声,将宣纸放下,继续誊抄起来。
罗格略感尴尬,只得抓起毛笔继续将前世那些东西趁着现在还能记得住给抄过来,但想了好一会,又一时想不到还有些什么没写的。
【可恶,我怎么就没有那些穿越者前辈的记忆力金手指呢?】
仰着头看着窗外芭蕉又发呆了好一会,罗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一个激灵,忽然转过身来看向一旁的翠花,眼里闪着精光炯炯有神。
被他这样看着,翠花被吓了一跳,明明是个三月大的小奶娃,怎的就像个糟老头一样?
“公、公子,您干嘛这样看着我?”
罗格不答,提笔挥手刷刷写下两行大字:
登昆仑兮食玉英
与天地兮同寿 与日月兮齐光
“翠花啊,你这名字忒不讲究,公子我给你重新取个名吧。”
翠花一愣,下意识问道:“公子要给我取什么名字?”
罗格抬起小手,指向宣纸上的两个大字:“你以后就叫玉英好了,这样我每次看见你,就都能想起自己的本心,不会在这花花世界迷失自我。”
翠花眨了眨眼,感觉这一刻的公子前所未有的认真,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这样,不由好奇看向宣纸,见到那十几个字心中稍微咀嚼了一会,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朝外边看了眼,似是担心被人发现一般,又磕磕巴巴道:“这、这不好吧?”
被公子赐名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从这种诗句里头给自己挑字命名,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传到公主或者大将军耳朵里的话……她觉得自己一个下人有这种名字是大不敬。
罗格不知她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这两句里头的食玉英代表的是坚守品德,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的也并非寿命,而是人的品德,没什么好忌讳的。
“没事,一个名字而已,谁能说些什么?”罗格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从此以后,你就叫玉英了,记住了吗?”
玉英低头,看着宣纸一时心绪有些复杂。人的名字父母所赐,抛弃过往的名字……但现在的她,不是已经跟过往断绝了么?
“嗯……玉英谢公子赐名。”
彼时,玉英似感冥冥中有命运的安排一般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而命运似也乐得如此安排,顺水推舟一般,在另一方战场上,彻底斩断了她的过往。
一晃,三年过去。
一处酒楼中,一说书先生正端坐在大厅的台子上,绘声绘色地讲着江湖豪侠的故事,酒楼内的食客听得聚精会神,听到精彩处时便会很配合地高声叫好,如有富裕者,还会不吝赏银,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谓两大欢喜。
唯有一人例外。
听着面红耳赤的说书先生不断模仿着故事中的人物说话,身边听得聚精会神一脸兴奋的丫鬟也不断拍着小手叫好,时不时还会因为太过兴奋抓着自己的小手晃个不停,身后挤的密密麻麻的听客也时不时因兴奋而推搡不小心挤到自己身后,罗格一时很是无语,感觉这听书体验着实太差。
若只是嘈杂热烈的人群倒也罢了,但这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也许是这故事早已讲过许多回,竟无一人问那说书先生一些罗格听不懂的东西是为何物,前世曾为社恐的他又不好意思开口去问,这让他的听书体验很是糟糕。
不过就算他问了,大概也不会觉得有多奇妙或者了不得之处罢。就好比方天画戟来说,听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实则不过武备录上的双戟罢了。更别提什么凤翅镏金镋、珊瑚金拐杖之类的听着就很高大上的华丽武器,古代工艺哪能做得那么精细,就算真有也不经几下干的,这些东西要说厉害,那也是厉害在有多重有多长罢了,但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对这些东西的厉害之处是没有什么感观的。
而古代说书故事,往往又没什么新鲜花样,无非王侯将相才子佳人江湖儿女,太过朴素,就算吹点什么神仙手段,在罗格看来也都是小儿科玩意。
在这样的环境听着这样的故事,一时之间,罗格竟有了自己登场去讲故事的想法,但仔细想想前世登场的自己,又不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还是算了,在台上打摆子有点丢人。】
强忍着无聊的故事也乱哄哄的环境,罗格陪着玉英听完故事立马回了府里,还没待玉英从故事中回过神来便自己去了演武场,开始了练武——争取早日在说书人嘴里听到自己的故事,到时候定好好好看看那些听客听到自己耍着杆百多斤的马槊时是何表情。
【呃,铁的密度是多少来着?纯铁打造的马槊这时代工业也不知道能做多长,百多斤的马槊怕是至少得有两丈?这么长的马槊加上杠杆……嘶,怕不是得有千斤力才耍的动……】
正当罗格在演武场拿着三尺袖珍木枪越想越怀疑人生之时,暗卫副统领悄然找到了为罗格准备药浴的玉英。
“好玩吗?”
冷不丁的声音将略微走神的玉英惊醒,浑身打了个激灵,一转身便看到自己的老师正靠在门框上冷冷地看着自己,玉英不由浑身泛起寒意,如坠冰窟。
“公子对你好,但你最好不要持宠而娇忘了自己是什么人。”
“我、我知道错了。”
玉英不敢反驳,连忙低头认错,两腿战战,差点一软便跪了下去。
副统领深深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今天酒楼里有三波人试图对公子出手试探,我全部帮你挡了下来,你察觉到了几次?”
玉英不敢说话,满头大汗。
“我不是责怪你,严格来说也没资格责怪你,毕竟名义上你是暗卫统领。”
副统领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下玉英的表情,确定她没有任何不服后方才接着说道:
“我只是作为你的老师过来提醒你一下,你这个年纪贪玩一点可以理解,但公子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今的公子尚且稚嫩,不管他怎样宠你,你都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再有下次的话,我就不得不告诉大将军了,到时候你知道自己的下场。”
玉英大惊失色,连忙跪地伏身长拜。
“谢老师提醒之恩!”
副统领点点头,身子微动,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住,迟疑了一下幽幽叹道:“若是公子看上了你……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说完,副统领身形一闪瞬间消失。
过了好一会,玉英方才胆战心惊抬起头来,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回味着老师最后的话,转头看向演武场的方向,心中思绪万千。
被公子看上是好事?好在哪里?是自己有机会摆脱现在的命运,还是能更好地守在公子身边?这话是老师对自己的恻隐之心,还是大将军的意思?
大概是大将军的意思吧,毕竟自己可是同房丫鬟啊。
“公子的宠溺么……”
跪在地上思索许久,玉英方才痴痴呢喃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转身继续为罗格调制打熬身体的药浴。
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去勾引一个三岁的小孩,真是荒谬啊,尽管这个小孩生而知之……太可怕了,他难道就不知道自己堂而皇之地暴露自己生而知之有多危险么?
可是……
“公子,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