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家人看来,人能自知,能自制,便最为难能可贵了。
“人有三垢,是为贪、嗔、痴。云何为贪?于有、有具染著为性。能障无贪、生苦为业。云何为嗔?谓于有情乐作损害为性。痴者,所谓愚痴,即是无明……”
周府,内院庭院之中,周云泽双膝跪地,双手高举,捧着戒尺,朗声诵念着“周氏家训”。
家训晦涩,简而言之,大意只有六个字:不贪、不怒、不傻。
日头十分毒辣,烘烤的大地上热气蒸腾。
周云泽纵然有着凝脉后期的修为,面对至刚至阳的烈日,亦有些难以承受。他浑身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双眼也被汗蛰的生疼。
他却不敢动弹。
依旧恭恭敬敬的承受着家法。
阴凉处,周夫人有些心疼,劝周家主道:“他爹,算了吧。孩子大了,在修真界又算是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这般惩治……”
“名气大了,家法便能无视了?”周家主怒道:“妇道人家!你懂个什么!就因为他小有名气了,看似前途似锦,这家法,反而更重要了!自古为大恶者,铸大错者,岂有庸才?!”
周夫人知道丈夫说的有理,但是……
她皱了皱眉,低声说道:“云泽从不撒谎。他说姜薇是男子……”
“以前从不撒谎,不代表今日没有撒谎。”周家主哼声说道:“退一万步,倘若他说的是真的,没有把姜薇带回来正告邻里,更是愚蠢透顶之行!今日罚他,或因他蠢,或因他恶!终是活该!”
周夫人叹气,知道劝说无用,只能另辟蹊径,希望周家主能早些息怒。想了想,说道:“据闻,今年青云斗上,似乎真有一人,衣不蔽体,仓皇逃窜。云泽拿出来的那玉简,恐怕不是作伪。”
“那人便确定是尘宗姜薇吗?”
“呃,具体情况,倒是没有打听。”周夫人道。
周家主沉吟不语。
事实上,他是相信儿子周云泽的。
他之所以暴怒,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儿子做了蠢事,败坏了周家的名声,也坏了作伪修行者的心性。
过了很久,周家主叹一口气,喊道:“孽障!你可知错了!”
周云泽高声回道:“儿知错了!”
“过来!”
周云泽起身,抱着戒尺走来。
周家主上下打量着周云泽,眼眶红了。“自知者明,自制者刚。将来,你的前途越光明,你的敌人也就越是不好相与。今日你因怒卖妻,不过家法伺候而已。他日你再因怒行事,恐命休矣!”
周云泽躬身,正色道:“父亲教训的是。”
“说吧,有何打算?”
“自当把姜薇带回家中。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周云泽说道:“事关门派兴衰,恕儿不能言。”
周家主点头道:“既如此,当谨慎行事。姜薇那边……山匪而已,晶石当可打发了。”
周云泽皱了皱眉,想到那山匪头目对姜薇的贪慕神色,担忧道:“恐为数不小。”
“钱财身外物。”周家主道:“你忙自己的事情就好。姜薇的事情,我且想想办法,若是不成,再说。”
周家主说这话,自有考量。
身为古井镇的大户,他跟一些山匪之流,多少还是有些交情的。打发了周云泽,周家主立刻派人,带上厚礼出了门。
黑龙寨的谢秃子,与周家主是相识的。
厚礼送到,谢秃子自然是知无不言,无有不应。
这一来一往,自是需要许多时日。
期间,潜龙寨里。
姜薇已经跟山寨里的几个头目混熟了。
不是因为她善于交际。
漂亮的人,也不需要会交际。
这一日,姜薇晃悠到了老三的院子里。
她是被一股清香吸引过来的。
显然,老三正在炼丹。
姜薇对炼丹的兴趣不太,不过闲着也是无聊,就随便过来看看。刚想进门看个仔细,又想起老三炼丹常常炸炉的传闻,迈进门儿的脚,又收了回来。
老三刚巧出来。
“呀,二嫂。”
“呵呵,你好。”姜薇礼貌的露出了笑容:“炼丹呢?”
虽然她每天都会对着镜子梳头,但显然是从小看到大的脸,对她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杀伤力,所以,她并不清楚自己的笑容有多可怕。尤其是针对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光棍汉而言。
老三痴痴的看着姜薇,脸上洋溢着傻笑。
“咳。”姜薇咳嗽了一声。
“啊!二嫂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炼丹呢?”
“是啊是啊。”老三连声回了一句,又赶紧侧身,“二嫂,屋里坐。”说罢,又匆匆跑到椅子旁,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的擦拭椅子面儿。
姜薇瞅一眼他油腻的袖口,皱了皱眉,还是勉强坐下了。又随口问道:“你这是要炼什么丹呀?”
“啊……就是炼着玩儿。”老三虽然因为不举而养成了猥琐的性格,但让他当着一个女子的面儿,说出要炼制治疗不举的丹药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姜薇听到这话,愈发好奇了。
再看老三模样,隐约觉得眼熟,特别是他这张猥琐的脸……唔!是了,自己被周云泽卖掉的那天晚上,他就站在一条龙身后不远,而且,这厮说话说的最过分!
隐约记得,他当时说了自己的身材如何,胸如何,屁股如何之类……
注意到老三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姜薇顿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再想想孤男寡女的,十分不好。于是,她赶紧起身,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告辞。”言毕,匆匆出门。谁知因为走的匆忙,竟然被门槛绊了一下。幸亏她反应快,踉跄一下,才没有摔倒。
“哎呀!二嫂你看点儿,别摔着……也不怕,二嫂你胸这么大,摔不疼的。”老三说话的时候,嘴巴咧的跟瓢似的。看姜薇红着脸落荒而逃,更是兴奋的哈哈大笑,便好似十分过瘾一般。
等姜薇跑远了,贱笑着追看到大门口的老三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僵硬了。
他忽然有些怒了。
老二是真他娘的走了狗屎运!竟然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妞儿!
凭什么?!
凭什么老子就该不举啊?!
恶狠狠的盯着姜薇远去的背影,老三心中压抑的怒火越来越盛。
真他娘的操蛋!
怪只怪自己运气不好!
如果自己不是被人打伤了,他一条龙也不会成了老二!更不可能在老大潜龙死后,坐上这潜龙寨的头一把交椅了。
是的。
这潜龙寨,本该是老三的。
至少,不该落到一条龙这个外人身上。
原本,老三排行老二,是潜龙寨寨主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直到一条龙来了。
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一直都是老三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条龙的身份颇有些神秘感。
来潜龙寨的时候,他是凝脉后期的修为。
后来,突然筑基。
他曾经自报家门,说是来自青云陆东边的龙腾陆上的一个小门派,名叫王二……
这个名字明显是个假的,能把假名字取得这么假,也是少见。
王二就王二吧。
他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是潜龙寨的头一把交椅,匪号一条龙——这匪号,跟他的假名字,当真有点儿异曲同工之妙。
前任寨主潜龙或许是曾经受过什么刺激,定下了一条规矩:“睡人妻子者杀!”
这条规矩很突兀。
一条龙上任之后,本想着直接取消了。
可心念一转,又作罢。
因为取消了这条规矩,会有点儿喊大家一起来睡自己妻子的嫌疑。或是自己想睡别人的妻子……
就好比那条“贪墨寨款者杀”,你敢有意见?你肯定是想贪墨!
睡人妻子者杀,睡寨主的妻子,那可更是要杀了。
不过好在老三没打算睡了姜薇——主要是他暂时没有这个能力。
他决定炼制一枚丹药,然后偷偷的让姜薇服下……
轰!
丹房里,丹炉又炸了。
幸亏丹炉的质量极好,屡次炸炉,也没有炸坏。
不得不承认,百炼宗不愧是炼器大宗,炼出来的丹炉就是扛造。不像老六那个蠢货,炼的东西,质量太差。
收拾了一下丹房,老三又开始准备材料,打算炼制一枚丹药“送给”姜薇。只是,原材料少了一味,老五手头上应该有。
老三去找老五,一条龙刚好也在,他们二人合着老四正在喝酒。老三不好拿了东西就走,也便坐下来吃喝一阵儿。甚至还非要挤在一条龙和老五中间,一坐下就搂住了一条龙的肩膀,亲热的跟有一腿似的。
期间,老五说了一件大事。
虽然是道听途说,但却是有鼻子有眼儿的。
说是云州那边,出了一档子稀罕事儿:一个融合期的高手,在家中突然暴毙。死尸干枯,灵力尽失。如同传闻中太阴宗杀人的手段。世人怀疑太阴宗传人再现。
一条龙和老四对视一眼,欲详细询问,老五却知之甚少。
太阴传人再现吗?
那姜薇……
端着酒杯,一条龙竟是没有心情喝酒了。
原本喷香的菜,变得寡淡无味。
余者三人聊的尽兴,一条龙却只是随便敷衍着,明显兴致缺缺。
好不容易熬到了时间,才各自散去。
老三跟在一条龙身后,看着他走几步就捶捶腰的可怜样儿,脸上尽是嘲讽。看来,王二这厮,表面上壮实,实则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啊。待那姜薇吃了自己“送”的灵丹,需求更甚,王二定然无法满足她。届时,姜薇必然会给王二戴上一顶顶绿帽子……最终,“不堪重负”的王二,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想想就过瘾!
心情大好的老三快步追上一条龙,一把搀扶住他,猥琐的说道:“二哥,就算你身子骨硬朗,纵欲过度也不好啊。”
一条龙脸上带着苦涩。
什么纵欲过度?
自己是连续多日睡板凳,板的腰疼好不好!
可这话又不好说出来。
“呵呵呵。”一条龙干笑一声,说道:“唉,这夜夜笙歌的日子,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呀,哈哈!”看那模样,竟是说不尽的风流倜傥,真好似夜夜笙歌一般。
原本还想再吹嘘几句,可话到嘴边,一条龙又闭了嘴巴。
算了。
说多了都是泪。
也是怪了。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
周云泽那位前夫哥竟然没动静了。
媳妇真不要了?
不行老子认赔,给你打个折好了嘛。
又想到太阴宗传人再现,融合高手变成干尸的传闻,一条龙便是一阵后怕。他十分担心自己哪天会想不开,把姜薇给睡了……
回到住处,一条龙看到了拿着铁锹,在院子里捣鼓的姜薇。
“回来了。”毕竟是一个屋檐下住着,不理不睬也不好。所以,姜薇像跟邻居相处一般,随口打了个招呼。
“嗯。”一条龙看了看姜薇手中的铁锹,再看她脚下被翻了土的地。“你这是干啥?”
“闲着也是闲着,试着看看能不能种点儿灵植。”姜薇说道。
“又不是灵田,种不成的。”
“试试看吧。”
“噷。”一条龙懒得问她,欲进屋休息,再看姜薇忙碌的身影,心情十分复杂:看着倒是贤惠的紧。如果不是太阴宗的弟子,该有多好。
姜薇欲种灵田,只是怕技艺生疏了。
她琢磨着如果哪天不能在潜龙寨混日子了,可以寻一处荒山,开垦一片灵田谋生。所以,种植灵田的手艺,万不能生疏了。
师尊说过:“种植灵田,也是一种修行。”
姜薇觉得师尊的话很有道理。
有些累了,也有些热了。
姜薇单手拄着铁锹,仰着小脸儿皱着眉头看看日头,又抬手擦拭脸上的汗,更撩开衣领,抖了抖风。
卧室里,趴在窗口偷窥的一条龙见状,狠狠的撇嘴,心中暗忖:她莫不是猜到了自己在偷看她?故而做出这般撩人的举止?嘁!这小毒妇,当老子是山寨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蠢货吗?这种伎俩,不值一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