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在我们不经意之中,从指缝间悄然流逝。
季节的轮换冲淡了过往,朝花不待夕拾,已然独自枯黄,默默逝去。
二月,春风拂面。
走在儿时无数次踏过的林间小道,感受着时间的沧桑在木板上留下斑驳痕迹,看着周围稀疏得只有零星几人的游客数量。
贺夕明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物是人非的悲怆之感。
年假的最后一天,贺夕明独自来到江北市郊区的这片曾经游客络绎不绝,如今却被人遗忘的湿地公园。
来到这个他无比熟悉,却又在不断变得陌生的地方。
湿地公园的深处,有一家不大不小的福利院,是贺夕明七岁前一直生活的地方。
贺夕明是弃婴,出生后不久便被扔到了福利院的门口,被老院长发现。
因此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没有想见的欲望。
直到七岁那年,他被贺夕妍的父母收养,才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虽然这个“家”几经磨难,让他接连两次遭受了失去家人的悲伤,如今更是支离破碎,只剩他和妹妹相依为命。
但贺夕明从未后悔过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也从未后悔过成为这个家最后的“顶梁柱”,为妹妹贺夕研撑起这个残破却仍旧温暖的“家”。
每年春节期间,贺夕明都会专门腾出时间,独自一人来到福利院拜访,来看望那位对他有恩,为人宽厚善良的老院长。
这么多年来,贺夕明亲眼看着老院长须发越来越斑白,身形越来越佝偻,在岁月的无情摧残下,变得憔悴了许多。
倒是福利院的那几栋三角式屋檐的大瓦房,仍是贺夕明记忆中的模样,好似一直未曾改变一样。
不过,毕竟自己离开福利院后,都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没有明显的改变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贺夕明之所以会有这种错觉,只不过是因为关于幼时的记忆,许多早已经模糊不清。
那些儿时的小伙伴们,基本都陆续被收养,天各一方。
那些曾经在福利院工作的,曾给贺夕明换过纸尿裤的一些叔叔阿姨们,大多也都奔走他乡。
时间隔得太久,贺夕明也记不太清他们的面孔了。
而始终留存在他记忆中的人,除了一直坚守着福利院的老院长外,便只有一位与他同岁的,曾经关系无比要好的“青梅”。
这位“青梅”名叫庄小满,只比贺夕明小半岁。
贺夕明和福利院的孩子们一般都称呼她为“小满”,很少称呼全名。
而贺夕明现在的名字也是后来才有的,他在福利院那会儿的名字,则是老院长起的。
很简单的名字,没有姓氏,单字一个“明”,意在——希望他的存在能带给世界以光明。
因此大家都叫他“阿明”。
后来被贺夕研的父母收养时,保留了这个字,以此为基础,改名叫“贺夕明”。
“小满”与“阿明”,曾是福利院人尽皆知的一对好伙伴。
他们之间无话不谈,几乎形影不离,总是充满着欢声笑语。
不过在很多人看来,分明是小满天天黏着阿明,就像是阿明的“小尾巴”似的。
与记事起便生活在福利院的贺夕明不同的是,小满是在四岁时被送到福利院的。
她的父母因一场惨烈的车祸去世,而她则在这场车祸中幸运地活了下来,却因此亲眼目睹了双亲的惨死。
与出生起便从未见过父母,体会不到失去父母是什么感觉的贺夕明相比,小满遭受的打击和阴影常人难以想象。
因此她最初来到福利院,来到这个陌生的新环境时,表现得极度惶恐不安。
好长一段时间里,小满都不太敢和人说话。
常常独自一个人躲在福利院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啜泣,喊着爸爸妈妈,喊着想要回家……
当时,老院长和福利院的大人们几乎尝试了所有方法,努力想让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忘掉悲痛,重新绽放出笑容,好好生活下去。
然而,所有人的方法都失败了。
小满就像是一只将自己包裹进壳中的蜗牛。
任何来自外界的动静,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是善意的,都只会令她更加封闭自我。
以这种极端的对外界的排斥和抵触,来保护她那颗幼小的,破碎的心。
而真正将这颗几乎碎成渣的幼小心灵重新拼凑在一起,并使其再一次充满生机地“跳动”的人,却是贺夕明。
从小满第一天来到福利院时起,贺夕明就一直对她照顾有加,不厌其烦地陪在她身边。
只要有任何好吃的、好玩的,也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小时候那会儿的贺夕明,和现在的他性格迥异,是那种好动且顽皮的“熊孩子”。
用老院长的话来说,他那会儿简直是福利院的“混世魔王”,任谁看了都头大。
倒不是贺夕明只会捣乱,而是他的精力太过充沛。
他像是有多动症一般,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什么事儿都想掺合一脚。
如果是第一次见到贺夕明的人,可能还会觉得这个孩子活泼阳光,有很强的求知欲,将来肯定不一般。
然而,但凡天天看到他这般不知疲倦地到处乱窜,碰到个人就要不厌其烦地抛出无数个“为什么”,恐怕就只会觉得他是个让人头疼的“烦人精”了吧。
正因为那时的贺夕明太过“显眼”,给人的印象非常之深。
所以直到如今,老院长都适应不了贺夕明长大后的这幅成熟稳重,还带着一丝淡淡忧郁的模样。
就连贺夕明自己每每回想起来,也会觉得哭笑不得。
贺夕明七岁那年被收养后,小满也在半年之后,被一对洋人夫妇收养,并带去了海外生活,从此杳无音信。
贺夕明对这段记忆的印象很深刻。
当初他被贺夕妍的父母带走时。
小满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吸着鼻涕祝福他,一边紧紧拉钩起誓,约定以后一定要保持联系,互相都不能忘记彼此。
一想到小满的那张红嘟嘟的,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儿,贺夕明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清澈而纯粹的笑意。
只是这看似洒脱的笑意中,却带着一丝未能履行誓约的遗憾。
儿时的勾指起誓,终究是淹没在了岁月的无情之中。
朝花夕逝,我们一生中,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
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是交织碰撞的网络,可有时,却又变成了单向平行的轨道。
有些人一旦错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小满,就是被贺夕明错过的重要之人,是他记忆中弄丢的那朵……小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