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蔽星月,汴安城街巷间也仅剩下了酒肆勾栏的灯火。
这会儿已经散衙,京衙内人烟稀少,只有几个懒懒散散值班守夜的执刀衙役来回巡逻:
“卢仙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啊……涉及之事上到兵部尚书李大人,下到江南的小县令,刚看周大人和师爷在屋子里焦头烂额的,都不知道奏书怎么写。”
“可不是?不过运气倒是好,刚好碰见北寒的王族前来面圣。圣上多半也只得把此事压后再审了,官商勾结不算大罪,最多也就是革职或者降官,但这么多人一下都革职了……什么人?!”
嗖嗖——
砰砰——
两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从上方跳下,只瞬间便将两名衙役放倒,极其熟练地拖着两人去到了一旁的草丛里藏了起来。
待鱼甲鱼乙解决掉这两个衙牢大门的看守后,沈安年才从屋顶上落下:
“你们俩在外面守着,我一个人进去……”
“诺!”
两人拱手应下,将长灯和其中一个看守腰间的钥匙递上,交到沈安年手中,便纷纷隐入了阴影之中,躲了起来。
不同于今早他和贝小琴的地牢,关押李渊等人的地方,是建在地上的,从上往下看,就仿佛是连成一片的几十个用砖作墙的茅房,还盖有瓦顶。
因这会儿也已经是深夜了,关在这里的人基本也是躺在草垫上睡去了,整个牢院里到处都是呼噜声。
沈安年提着长灯,从牢房的木栅栏前一一走过,在找了二十间牢房之后,终于找到了关押着李渊的那一间。
不同于其他牢房内那些睡得呼噜震天响、丑态百出的商贾官吏,李渊此刻盘腿坐在牢房的一张小木桌前,磨墨润笔,以俊秀的书法勾勒着面前那一张宣纸,这举止之中显露出的正气,看得门口的沈安年都不由有些佩服。
沈安年轻轻敲了敲木栅栏。
咚咚——
李渊手中毛笔悬住,看都没看,冷笑了一声:
“怎么,还不许李某人半夜写点东西打发时间么?”
沈安年迟疑了一会儿,想着以前李渊和自己在宫宴上见过,虽然他戴着面具的,但万一说话很像被认出来也是问题,于是就夹了夹嗓子,唤道:
“李大人。”
“嗯?”
李渊这才扭过头来,看见牢房外的人穿着一身夜行衣,顿时眉头紧蹙:
“你是谁?”
沈安年从腰间扯下钥匙环,一把把去试着,将牢房上的锁给打了开,推门走入,拱手一礼:
“在下乃是柳月谷玄剑门掌门的亲传,洛竹。”
“柳月谷玄剑门?”
“是……”
李渊眼神警惕地打量了一下沈安年,最后落在了他腰后挂着的一柄环首直刀上,问道:
“那玄剑门掌门亲传找本官有何事?本官可不记得曾与玄剑门有什么故往。”
沈安年此前就猜测,这个兵部尚书就是洛竹音口中那位她师父的内应,所以还特意让鱼甲去弄了一把和洛竹音那柄环首直刀一样的仿制品。
难不成他猜错了?
沈安年盯着李渊的脸看了好半天,但却也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丝隐瞒的痕迹,就仿佛他是真的不知晓为什么玄剑门的人会来找他。
“李大人真不认识我师父吗?”
“本官从未去过玄剑门,又何来认识你师父一说?找错人了?”
“这般……”
沈安年颔首行了一礼,转身就准备离开牢房,专门在快要走出栅栏门的时候,才又补了一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句诗李大人可听说过?”
“……”
“这般,看来是在下找错人了,就请李大人当在下没有来过……”
说着,沈安年就迈步跨出门槛,然而下一刻身后却传来了李渊的声音:
“且慢……”
“嗯?”
李渊眼中显露出三分惊恐,走上前来,问道:
“这句诗,你从何得知的?”
“我师父那里。”
李渊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嘶——你师父……姓什么?叫什么?”
沈安年沉默了一会儿,他也没听洛竹音说起过,但思索了一会儿,却是试探地答道:
“李白……”
“原来如此……没想到小郡主六年前逃出京城之后,去了柳月谷玄剑门,竟是还以‘李白’之名自称,呵呵……”
小郡主……
沈安年听着这个词,扭了扭眉,但几乎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因为他老爹以前杀的人太多了,他之前也没往那方面想过,可“小郡主”这个词却基本上将洛竹音师父的身份给锁到了一个极其小的范围里。
——六年前,沈烈带兵攻入京城,灭了大齐,齐帝被他老爹分尸,其后宫嫔妃,公主皇子无一例外全部斩首。
这是沈家内书中所记载的。
但现在看起来,其中却是至少有一位公主从他老爹和二十万沈家军的刀刃之下逃了出去,而且如今还成为了玄剑门的掌门。
不过,这又产生了一个新问题:
据沈安年所知,当时他老爹带兵屠京的时候,齐帝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后面杀完了之后,他老爹甚至亲自一一看了尸首,以免漏了任何一个宋家的人。
她当时究竟是怎么样逃出去的?
是因为……老乡的关系么?
看来之后必须得找个机会去玄剑门见一见洛竹音的师父了。
沈安年心中记下,准备回头再去找洛竹音对对口风,而后也是问道:
“李大人,你为何会在那艘血衣楼的画舫上。我打探到消息,似乎你是被朝廷飞鱼卫给盯上了……”
“哦?”李渊从回忆中醒来,听着这话,脸上有些不可思议,“看来你消息挺灵通的啊,知道血衣楼……”
沈安年微微蹙眉,问:
“嗯,难不成那血衣楼是李大人……”
李渊抬手摇了摇,道:
“倒是本官运气不好。那血衣楼一直想要暗杀沈烈的儿子,本官听到一些风声,就打算亲自去查,结果没想到第一次上画舫,就碰上了飞鱼卫……”
沈安年沉默了一会儿,干脆将洛竹音的话复述了一遍,道:
“李大人,我也是来帮我师父杀沈安年的。这下岂不正好,咱们也可以配合血衣楼……”
却没想到此话一出,李渊急忙摆手,喝止道:
“不可!!”
“……”
“郡主想要反晋复齐,让你来杀沈安年这事我能理解。可无论如何,沈安年现在死不得……”
李渊斟酌了片刻,叹道:
“这也仅仅是本官的猜测。本官查到那血衣楼背后恐怕是北寒的王族,他们以金银蛊惑九洲武修刺杀沈世子。其目的一是想给晋朝绝后,二便是想要祸水东引……”
“什么意思?”
“沈世子是沈烈的独子,他一死沈烈必然大怒,乃至疯魔。此后必然会大动干戈,一旦沈世子是死在血衣楼那些九洲武修手里的,沈烈的刀指向的就是晋国之内的武修门派……”
“……”
李渊长叹一口气,道:
“北寒想要掀起朝廷与九洲宗门武修的内斗,靠着九洲武修先行削弱沈烈和沈家的二十万精兵,此后再以援助九洲门派的名义,起兵南伐,一举将晋朝吞入腹中。”
“……”
“北寒这一计,最关键的便是沈世子。听闻今年北寒进贡的使臣是北寒的王族,恐怕也是为了刺杀之事……汴京城内恐怕得出大事了。”
“这样……李大人,可需要我现在救你出去?”
“不必了。本官也没犯什么大错,京兆尹无非就判个押妓之罪而已。若是跟着你逃了,那本官的家人可就是死罪了。”
李渊摆了摆手,但沉默了一会儿,请求道:
“洛少侠,劳烦你帮我一个忙……”
“李大人请说。”
“请洛少侠想办法提醒一下沈世子,就说想要北寒对他不利,看能不能让北寒的祸水先把他们自己淹了……”
“我试试……”
“有劳了。快些走吧,一会儿被衙门发现了,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