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丁的家乡在一座山顶,人族在那视巨龙为神明,他们参拜,进贡,与山为伴。那时奥古斯丁还不能理解那意味着什么,他盘踞在上头,成天游手好闲。那是龙族的拿手绝活,只有强大如他们才能在这片大陆上无所事事。人族是一个脆弱的种族,比起巨龙那几乎永恒的生命,只是一次受伤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当奥古斯丁回过神来,山下的村落已是城邦,人族把他忘了。神明,参拜,进贡,在一次劫掠活动发生后就销声匿迹。奥古斯丁并不觉得自己背叛了人族,那些自相残杀的戏码,在龙族中也有时发生。那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文明的发展一定伴随着流血,就连年轻的奥古斯丁都明白这个道理。然而人族是复杂,在所有种族之中,唯有人族有着令人匪夷所思的信仰。他们愿意相信神明,同时又怀疑神明。他们指责神的不公,又希望神带来帮助。他们站在圣象前祈祷,然后将圣象拆除。这些奥古斯丁都不知道,他们不像精灵对森林有着绝对敬畏,也不像矮人对于神明从不怀疑。人族是唯一一个,敢于站在神明面前称呼自己为神,以此来亵渎神明神圣的种族。他们无知,鲁莽,又弱小。那种卑微让奥古斯丁瞧不起他们。当他从休息中醒来,飞往山下时,人们对他发起了攻击。虽然那些攻击极其弱小,弱小到甚至无法伤害到他,但他不理解那是为什么。他杀了那几个人,是的,杀死了那几个人,这么做无异于向人族宣战,但奥古斯丁不知道。作为龙族的他很轻易就将人类理解成了一种无惧死亡的物种,他们生来忙碌,死于仓促,如此看来死亡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然而他错了。
人族惧怕死亡,尊敬死亡,正是生命的短暂让他们比任何种族都害怕死亡。站在死亡前回头看去,一切匆忙不过是一生无趣。这让人类对于死亡有着极低的容忍,这些奥古斯丁都不知道,他的傲慢让使他付出了了一只眼睛。为了报复,人们集成小队以勇者为名讨伐他。奥古斯丁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躺在巢穴中的他被反复吵醒然后攻击,他们吵得要死。于是他杀了很多人,有一次人族居然派了一个军队来讨伐他,那个人嚷嚷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他只知道与人族打交道非常麻烦,他们中有很多人不过是贪婪作祟,他们根本不想帮同类报仇,他们不过是为了宝藏而已。奥古斯丁当然不会将他们交出,他在击溃军队之后主动出击,他决定毁了那座山脚下的城市,没完没了的骚扰他已经受够了。火焰点燃了夜晚,整整三天没有人看见过月亮。城墙被烧成了灰烬,房屋被毁于一旦,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焦黑。心满意足,就在奥古斯丁离开之际,一只箭射向了他的右眼。它插入了他的眼睛,鲜血直流。先是惊讶然后疼痛,右边黑了一片,他看不见了。伤害他的人是一位冒险者,他几乎在一瞬间被奥古斯丁烧成了灰烬,却让奥古斯丁受尽屈辱。他对天发誓,他一定会让来到此地的人族感受最深切的绝望,于是他等,等了很久。等到城镇在森林外建立,等到冒险者开始在那里聚集,他要毁了冒险者,让他们感受愤怒,神明的愤怒。
当奥古斯丁从回忆中清醒,他已经躺在了瓦砾中。台风结束了,太阳还没有出来,黑色的天看上去一无所有。他试图煽动翅膀却发现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那一刻他后悔了。复仇即将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人族或许从未像他想象过的那么脆弱。他感觉口渴,他知道他没什么时间了,远处人影越来越近,直到那两个金色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莉亚和威廉就站在奥古斯丁跟前,她们看着他眼睛里还没有泵发出胜利的喜悦,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战胜巨龙,没有人知道奥古斯丁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喂,你还活着吧。”莉亚问。
“目前如此,至少还能活一会儿。”
“台风停了啊。”威廉感叹道。
“真的诶。”莉亚附和道。
奥古斯丁没能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他总是独自一人,他从不明白英雄固然伟大。但真正创造人族千百万年历史的并不是英雄而是无数个无名之人。他不明白传承,更不明白伟大,他活得太久了,久到被时间蒙蔽了眼,久到忘记了其实龙族从不是神明。然而当他回想起这些时一切都太迟了,他屈辱地躺在地上,看着那些他从未看得起的人族踩在他身上。他已经冻僵了,没能干掉的雨水透过瓦砾落在他身上,他从来没冻僵过,即便是在雪山顶也没有。渐渐的他再也感觉不到身体,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远去,眼睛里黑了一圈,这次是左眼。死亡是那么缓慢且痛苦,就连他都感觉害怕。
莉亚被赋予了杀死奥古斯丁的权利,没有她这将会是一场注定失败的败局。她站在奥古斯丁的脖子上,接过威廉的巨剑。那巨剑本就是莉亚锻造的,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她的手上,她将巨剑高举却迟迟无法下手。威廉把那当做成一种对于生命的怜悯,即使是巨龙,如此可怕的巨龙她也不愿意杀死。那很显然是一种错误,莉亚在犹豫之后丢掉了巨剑。她折断了那条白色木棍,尖刺扎进奥古斯丁的脖子。所有人都惊呆了,没了魔法巨龙的皮肤连木头都可以穿透。没人知道莉亚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下一刻她又一次举起了巨剑终结了奥古斯丁的痛苦。
奥古斯丁对莉亚下达了诅咒,虽然那诅咒极其短暂,甚至有没有效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他还是这么做了。那根木棍,那可耻,无理取闹的木棍。那是多么屈辱,一只巨龙死于木棍,不是魔法,也不是武器,而是一根诞生于一切之初的木棍。他诅咒莉亚,用世上最恶毒,最邪恶,连最伟大的咒术师都会为此胆寒的诅咒,诅咒莉亚。他根本不在乎会怎么样,即使说献出生命,交出一切都要这么做。然后一切归于平静,他再也感受不到身体,声音不见了,连眼睛里的黑边都不见了。他死了。
欢呼声传遍了格林威特城,那无疑是值得庆祝的一天。只有莉亚呆滞地站在原地,她看着从云层中泻下的阳光,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魔力。即使说那只是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