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禄一职可大可小,当要慎之又慎。必须胸怀大志,腹有良谋,上能洞察宇宙之妙,下能吞吐天地之机。”

见林冬槿兜兜转转,就是不肯说出名字,牛森如不免抹去笑容,多了几分认真。

“林大人所言极是,那依汝所见,朝堂上下,谁能担当得起?请试为老身言之。”

“丞相既然这么问了,那在下倒要好好想想了。”

牛森如已是单刀直入,而林冬槿却依旧不慌不忙地接招。捋去耳边鬓发,又拿起盘中青梅,作思考状。

‘笑话,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片刻,冬槿终于慢悠悠地给出答案,试探性道:“太史令元姝,政绩足备,可委重任?”

“元姝年老体衰,不过冢中枯骨尔,难堪大任。”

牛森如眉头微皱,又微微一笑,并不认可。

“殿中丞原韶,四世三公,声望显赫,曾任冀州州牧,治理有条,部下能事者极多,可委此任?”

“原韶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羽翼,成小事而忘谦,非合适人选也。”

牛森如摇了摇头,挑起一颗青梅送入口中。

见牛森如仍不满意,冬槿主动为其斟茶,继续道:“地方上有一人名称八骏,位居中州别驾,刘婧笙可委此任乎?”

牛森如再喝下一杯茶水,摇了摇头。

“刘婧笙虚名无实,非能任此。”

“军中有一人血气方刚,文武双全,领袖东江军,孙博芙真乃适合者也。”

“孙博芙籍母之名,非可任者。”

“益州刘继玉,可为任者也?”

“刘继玉虽为宗室,不过守门之犬,何足任者也。”

“张绣、张露、韩绥等辈如何?”

“哼,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挂齿?”

言罢,牛森如一口将茶水饮尽,总算露出了真面目。

“今朝堂上下、地方江湖,能担此任者,唯使君与老身尔。”

此话一出,林冬槿手中捻着的青梅也随之不慎落了地。

堂堂一品右丞,怎么可能屈尊降职,任以四品小官。

可这光禄一职,对冬槿而言,却是更进一步的最好选择。

起码,要比这五品虚职的谏议大夫好得多。

她牛森如终于不与自己兜圈子了,反倒拿官职引诱我倒戈,倒是有点意思。

林冬槿不动声色将梅子捡起,简单用手擦拭,又吹了吹,才送入口中。

“丞相错爱了,冬槿资历尚浅,恐难担大任。”

他林冬槿怎会不知牛森如的真实意图,不就是觊觎左丞之位,想借此让自己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吗?

但他林冬槿可不傻,起码现阶段,加入任何一个派系,都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

牛森如刚要继续开口,冬槿却直接将手中茶水倒尽,起身道:

“丞相,时辰不早了,在下虽有意与您促膝长谈,但奈何近来身体不佳,郎中也让我多加休息……咳咳咳……您看?”

见对方已下了逐客令,纵使牛森如老脸再厚,也不好再赖着不走,只好简单作揖,说了几句客套话。

“那我们改日再聊,老身就不再打搅,林大人也要注意身体,多加休息才是。”

……

人定之时,林府里屋的烛火尚且亮着,透过窗棂,依稀可见其中曼妙人影静于水中。

林冬槿洗漱的时间总是格外的长,毕竟只有当全身上下都不着寸缕的时候,他才能真正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男人。

一个藏在女人堆里的男人。

已是很晚的时辰了,府邸厅堂里,漏刻水位渐起,似海岸边平静的潮水,暮落朝升。

冬槿已在榻上辗转了许久,却怎么也入睡不了。

一闭上眼,今早在养心内殿的场面便涌上心头,令其莫名烦躁。

他已大概知晓姬望舒对自己究竟抱有怎样的态度,可他无法回应,不能回应,更绝不会回应。

‘我当真是病得不轻,竟能容忍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女人如此欺压自己。’

冬槿苦笑一声,以手抚额,终于勉强进入梦乡。

浅睡之际,窗外雨疏风骤,原本烁丽的明星逐渐没于夜幕之中。

梦里,那个双颊带着梨涡,笑起来十分甜美好看的小女孩牵着小男孩的手,偷偷溜出家门,看山上木槿,花开漫山遍野。

“槿,我以后要挣好多好多的钱,然后八抬大轿来娶你。”

“可是,母父她们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嘻嘻,你忘了吗?我们两个可是有娃娃亲呢!”

“那好呀,拉勾,我等你。”

梦中,美好的记忆如诗如画,却又在顷刻间破碎。

殷人的铁骑踏破了楚地的国门,小男孩的家乡首当其冲,女人们全都死了。其余妄图反抗的,皆无一人生还。

小冬槿藏在米缸下的暗道里,听着窗外的打砸与哭喊声,害怕得瑟瑟发抖、紧捂小嘴。

可命运终究没有眷顾他,一只大手将他从暗道中提了出来,扔在地上。

冬槿这才勉强看清,那只大手的主人,正是当今女帝姬望舒。

“画儿,这家伙就赏给你了。”

女人冷笑一声,随即从身后走出一个妙龄少女,正是冬槿的弟子——宋晴画。

少女的头上戴着一朵木槿花,妖冶美丽,像极了自己先前亲自摘下的那朵。

“师傅,你就从了弟子吧,弟子会好好待你的。”

说着,少女立马扑了上来,将冬槿紧紧抱住。

霎时间,冬槿顿时恶寒遍身,羞愤与屈辱杂陈一地。

“哐当!”

风声呼啸而过,将屋内的花瓶吹倒,发出刺耳的响声。

冬槿猛然惊坐而起,看向地上,花瓶已四分五裂。

那正是宋晴画送给自己的玩意,精雕细刻,据说价值不菲,可如今却成了满地狼籍。

窗外雨落如柱,不知下了多久。再摸后背,已满是冷汗。

林冬槿终于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宋晴画?

没有直接参与,难道就不是帮凶了吗?

至少对方如今心安理得享受着的生活,有一半是建立在殷国吞并了楚国大片的领地上的。

冬槿抬眼看向南方,窗外下着连绵大雨,那儿的天空仍旧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江绾,你还安好吗?”

或者说,你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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