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晴画对此自然深有感触,她从小就住在这里,对长安城有种莫名的骄傲。
可这种骄傲,却只持续了短短几年。
朱雀门兵变后,自己那位皇姐顺势称了帝。皇宫里个个人心惶惶,生怕殃及池鱼。但她宋晴画却没有受到丝毫波及,也许是因为外姓,也许是念及从小的手足之情,又或者是对方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可无论如何,少女的心都不好受。
皇姐开创了昭仪之治,可她还念着前些年的遗风。
至少,自己整天都可以无忧无虑的,那时的皇宫里的人,尚且不像如今这般拘谨、无聊。
而就在宋晴画郁郁寡欢时,姬望舒突然找上了门,钦点林冬槿成为她的老师。
言辞依旧像之前那般温和,并没有所谓上位者的姿态。
“晴画,以后冬槿就是你的老师了。”
宋晴画依稀记得,皇姐当时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她已经记不起十年前跟自己一起蹲在河边拿着木棍钓鱼的皇姐去哪了,对方越是关心自己,她就越不自在。
她才不想要什么老师来教自己,她想要的,明明从来只有那个喜欢带自己上树掏鸟蛋的皇姐。
可无论如何,宋晴画还是向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行了拜师礼。
说是陌生,其实倒也并非如此,至少她常常能听到宫内有关对方的传言,这些话多半是敬佩与褒奖,诸如“冬槿大人舌战群儒,奏请清丈全国土地。冬槿大人力排众议,推行税制改革……”
这些事情宋晴画多半是听过的,而且也知道皇姐十分宠信这家伙。
如此一来,身为皇宫“吉祥物”的她就更没什么存在感了。
宋晴画的不满莫名转移到了这位年轻的老师身上,细皮嫩肉、皮肤白皙,说话文邹邹的,倒像个标致的白面书生。
哦不,是小白脸。
起初的宋晴画是这样想的,带着某种先入为主的偏见与怨恼,少女决定好好地会会这位年轻美丽的老师,让对方吃吃苦头,好揭穿她外强中干的真面目。
可后来宋晴画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无论她提出什么高深晦涩的问题,这位老师都能引经据典地解答,每次都回答地恰到好处,让人无可挑剔。
然而即便如此,宋晴画仍不愿就此向“恶势力”屈服,她尝试过上课时故意迟到、不做功课,可每次林冬槿都只会摇摇头批评她几句,从未跟皇姐告状。
一来二去之下,宋晴画认定了这个年轻的老师是个不愿“多管闲事”的胆小鬼。索性在某日连课也不去上了,到侧宫深处的一条野溪游起泳来。
少女从未如此自由过,却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聊。
直到在河里,腿意外抽了筋还被水草缠住时,宋晴画才终于发现,原来自由和快乐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有人约束,有人管教,才有所谓自由。
可一切为时已晚,若干年后,住在这皇城里的人只会依稀提起,侧宫的野溪淹死了一个贪玩的郡主,而不会记得那个叫宋晴画的自己。
沉底沉入河底前,宋晴画隐约听到了一阵急切的呼喊,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喊的似乎还是自己的名字,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对方到底是谁了。
就这样吧。
其实她并不讨厌那个总是一本正经,正襟危坐地给自己讲课的师傅。
宋晴画讨厌的,大概是那个又懒又笨、还总想得到别人关注的自己。
睁开眼时,眼前之人乌黑的发丝根根垂下,密得像瀑布,滴水淋漓。
宋晴画忘不了那双剪水的瞳子,忘不了那微红的琼鼻,忘不了那发白的俏脸,忘不了那娇润绛唇,忘不了那怜人的啜泣。
她忘不了。
可她终究又昏了过去,直到眼睛朦胧睁开之时,对方已将身上湿透了的衣裳尽数褪下。
相隔一道透明若纱的屏风,对方曼妙婉约的身姿尽收眼底。
青丝如诗如画,挽髻而起,更像在雕刻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顺着雪颈向下,原本畅行平坦的地方却微微凸起,棱角有致。再往下,更是不同于女人的体态特征。
直到看见那陌生之物,宋晴画终于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全身上下仿佛被电流贯穿一般。
那天之后,宋晴画终于明白,林冬槿绝非自己先前所想的那般不堪。而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严肃正经,可心肠却不是一般的好。
只是,她再也无法直视这位年轻的老师了。
宋晴画知道,这位男扮女装的老师身上肯定还藏着许多秘密。可她自己心里也藏着一个秘密,而且是天大的秘密。
她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喜欢上这位老师了。
……
“哦……既是退朝迟了,那便不是师傅的过错,师傅你又为什么……”
冬槿简单解释过后,宋晴画顿感无聊,只恨没能抓到师傅的“把柄”,好在日后有上一番说辞,从而不必每次都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怀疑人生。
“无论如何,师傅都是失信于你,所以今天可以满足你一个小小的愿望,算是‘将功补过’,如何?”
林冬槿微笑道,似乎并没有发现面前少女的心思。
“好呀!我许愿要一个大大的愿望。”
宋晴画话音刚落,脑门上立马挨了一板子,咧开的嘴角瞬间便瘪了下去,蹲在地上捂着脑袋,一脸的苦瓜相。
“呜呜……君子动口不动手师傅,好痛的……”
“好了,莫要贫嘴,上课前为师就先考考你前天授课的内容以及留下的功课,背一遍《论语》前五篇。”
林冬槿手持折扇,长袖一挥,立马像换了个人似的,神情严肃,目光如刻。
“‘子曰……’”
宋晴画自知此刻已不是嘻闹的时候,于是摇头晃脑地背完了《论语》的前五篇,为了得到夸奖,还自作主张把第六篇也给背了出来。
“嗯,不错,总算是开窍了,还知道提前预习。只是你这背书时摇头晃脑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林冬槿不置可否道。
“师傅……”
少女又要撒娇,却被冬槿一瞪,只好又憋了回去。
在头顶盘旋的金乌终究远去,晷景走日,朱曦蔽木,不知觉间,时间的沙漏便已匆匆倒置,从人们的指缝走偷走了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