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都,一路沿着帝国大道的分支向北疾驰,直至抵达一处森林密布的高崖,希罗才停下脚步。

从缺少血色的细嫩唇瓣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希罗站直身,转身看向远处在灿烂阳光下巍然耸立的宏伟都城。

白云逶迤,镶嵌在深邃如一泓清水的湛蓝天壁上。

鸦雀飞舞,蝉声唧唧,如海啸阵阵袭卷而来。

在过去千年时光里,这座城市在四季中始终一如既往地俯视着潺潺溪水养育的肥沃黑土。

如果这座城市有生命,那么对它来说,面前和身体里朝生暮死、旋起旋灭的千万生灵只是漫长岁月中转瞬即逝的一部分。

也许等到人类灭亡了,它仍然会盘踞在这里,然后在纪元流转中渐渐随风消散。

但对于此时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都城是仿佛从天地出现前就存在,也将一直屹立到世界灭亡为止。

对于希罗来说也是。

他过去的人生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从帝国灭亡后直至现在是后一部分,总共有十年。

但在希罗记忆中,这部分时光紧凑而致密,就像只是昨天的一天,而且令他感到陌生,简直不像是亲身经历过。

他的国家真的灭亡了吗?

他真的和希尔德相遇并相爱过吗?

他真的有以疾风之名肃清世间黑暗吗?

虽然希罗知道这些都确切发生过,并且可以将细节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但实感已经不再,并且越是思索,记忆碎片就越是稀少。

前一部分的记忆是从出生到魔龙降临,有七年。

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希罗却感觉自己始终独自活在寂静高塔之上,吹着从辽阔原野上吹来的夏日清风,无忧无虑地读着英雄传说,期待着英勇的女骑士来拯救自己……

上一次离开到重返故土用了十年,那这一次离别,自己又要何时才能回来呢?

希罗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坚硬如铁,但一想到自己就要再度告别生长于斯的故土,心中某处柔软便传来一阵绞痛,视线再次被滚烫泪水所模糊。

了解了秘境和历史的真相,希罗眼中的世界变得更加凶险残酷,所以很清楚自己也许明天就会死在敌人手中。

死在举目皆敌的遥远异国他乡,就算化作孤魂野鬼也无法再回到故土。

也无法再见到那孩子……

希罗努力使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娜塔莉那双碧绿眼眸还是顽强地从空白中浮现出来,伴随着时而娇蛮、时而纯真、时而怯懦的笑声……

如果自己死了,她也许是世界上唯一会为我伤心的人吧?

不断地深呼吸中,希罗闭上眼,任由风带走自己的眼泪,也带走心中那些会阻碍自己向前奔驰的软弱情绪。

正因为娜塔莉是个好孩子,所以我才不能留下来……

我不能,让会为我而担心的人受到伤害……

这次离开,我将不再只是为自己而战,也是为她而战。

为了让她生活在永远幸福美好的世界里,我必须继续战斗下去。

湛蓝眼眸再次睁开时,一切情绪和波动都从其中消失,变得比头顶天空更加深邃平静。

从远处依稀可见粼粼波光的碧蓝海湾上,吹来了让人心旷神怡的清新海风,吹拂起转身时飘摇起来的亮银发丝。

转身背对宏伟都市,希罗迈开脚步,一次也没有去回望远去的故土。

眼光向前。

对准自己必须前往的地方,必须成就的道路。

跃下高崖,希罗来到帝国大道的十字路口。

这里向西,穿越中央山脉,抵达大陆西部的平原,也就是迷宫都市和港都所在的平原。

向北,则是涉远道,又称钢铁大道,是存在时间比旧帝国更加久远的古道。

涉远道沿着横亘于大陆东部海岸的日光山脉南北纵横,经过荆棘平原,一直延伸到冰原地的低语草原,通过架设于百米高空之上的数千米长桥——帝国九大奇迹之一的危桥和浮冰湾相连接。

虽然这条路和海路相比起来艰险困苦、非常危险,但在浮冰湾冻结的凛冬季节,也就只能通过陆路与外界相连。

在旧帝国统一大陆之前,位于荆棘草原的教会武装也是通过这里南下。

名义上,是教会要越过狭海,对边荒地以外的异端种族发动圣战远征,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为了威胁和干涉溪流地内任何可能强大起来的势力。

现在,希罗也将像千年前的初代皇帝一样,一路北上,将教会搅个天翻地覆。

不过,看着远方的茫茫草原,希罗不禁有些踌躇。

前面一段路,沿着涉远道走到天鹅镇还行,但之后就要向西深入草原一段路,才能看见教会枢机会驻地。

问题就在这里——

希罗有一个不能对外人说的秘密就是,他其实有些路痴。

在大陆地表上还好,在通过太阳在地图上确定方向后,一走直线就好了。

大河可以飞跃、山峦可以攀登,只要知道方向就没问题。

但在洞窟纵横、扑朔迷离的地下城中,连常年穴居山脉之中的矮人都可能会迷路,更别提希罗了。

对于自己认路能力很没有自信的希罗,只能希望前往圣钟墓朝拜的教徒很多,能让自己跟在后面上去。

这么想着,希罗迈开脚步——

就在这时,一道随风飘摇的雪白长发映入眼帘。

和自己的亮银发色不同,那是不含任何杂色、纯粹单一的干净雪白,令人联想到圣洁之意。

然而这雪白发丝之下,却是一双极富魅力的紫罗兰眼瞳,湿润桃花眼的眼角处,还点缀着一颗泪痣。

神圣不可侵犯的端庄与勾魂夺魄的妖娆感在她身上交织着,就像冰与火一样彼此交融,却又相互冲突,让人有些目不暇接。

覆盖全身的黑色修女服、覆盖领口和袖口的白色领边,深蓝色头巾。

白丝,护腕,锁子甲、镶嵌有宝石的杖剑。

海慈·弗洛伦斯,王国二王女,负有‘圣女’这一别号的教会修女骑士。

看到不远处在马车旁静静站立的少女,希罗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并且感到困惑——她不是早就离开王都返回教会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在希罗停下脚步的同时,那双魅紫眼眸也看向了他,流露出惊喜。

他看到,修女挥手示意,宛如要说什么——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