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未升,汴京城东门前街门可罗雀,走巷间仅有些喝了半宿的公子哥们提着酒坛子,摇摇晃晃找着回家的路。

望江亭临街的栏杆前,鱼甲和鱼乙两人同坐一桌,喝着小酒吃着菜,推杯间,目光时不时会往街道尽头的城门口看一眼,神色间略显慌张:

“之前老三飞鹰传书来,说殿下人是子时走的,多半天明之前就到了。记得一会儿态度好点……”

“知道知道,殿下好说话的,只要咱们认错态度好,就不会罚太重。”

“一会儿咱们这样,下去之后先是恭迎殿下回京,等殿下点头后,我去帮殿下牵马,你趴在地上当凳子,让殿下方便下马。咱们配合好一点……”

“啊?为啥我趴地上?”

鱼甲眉头一横:“我是你亲哥!”

鱼乙一脸憋屈:“那我还是你亲弟呢。当哥哥的不是得让着当弟弟的嘛……”

“一边儿去!”

鱼甲抬手就一巴掌打在鱼乙脑壳上,而后望了望栏杆外,急忙摆手,“诶诶诶诶,来了来了,殿下他们回来了……一会儿记得,我牵马,你趴地上当马凳!”

……

蹄哒……蹄哒……

街道上,马蹄铁有节奏的声音传响。

吐着舌头仿佛被一只公马撅了几百次的黢黑母马,驮着沈安年与靠在他怀里的小司命,自汴京东门的方向缓步。

为了讨好背上的俊公子,让他将自己从驿站买回家,它可谓是鞠躬尽瘁,这几个时辰几乎豁出了半条马命,硬是让自己这个日行百里的中原马,跑出了一匹千里战马的风度。

此刻骑在马背上的沈安年,盯着马头看,也是有点纳闷儿。

之前在距离汴京城还有百十来里的时候,洛竹音的马就已经完全走不动路了,所以他就扔给了洛竹音十两银子,让她自己去附近的村落里找个店住一晚。

而他因为担心自己和小司命出京被老爹发现,所以心里想着大不了把这马给跑死,然后背着小司命用轻功赶路。

结果没想到,这马竟是撑住了……

“这马……”

坐在他怀里,此刻贴的紧紧的祝璇月,闻言看了看马,问:

“世子殿下,这马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太能跑了。留它在驿站里有点屈才,回头给它赎回来……驾!”

啾啾~~

一声开心的嘶鸣后,母马顿时仿佛充满了电一样,收住舌头就驮着它的俊公子继续往前了。

而没走两三步,沈安年就看见街道一侧一家还开着门的酒肆二楼上,身着黑色飞鱼服的“世子二鱼”翻过栏杆落到了街道上,快步朝着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沈安年看着两人跑来,眉头微微扭了扭,觉得这两人也不太对劲,但也没说话,只是拉紧马绳再次驻足:

“吁——”

二鱼跑到马前站成了一排,对视着点了点头之后,急忙拱手行礼:

““恭迎殿下回京!””

沈安年眼眸微微眯下,看这两人的架势,用脚拇指去想也知道这两人多半犯了错,想用态度来讨好自己,免得他罚得太重。

于是也就没让他们起身,沉默了下来:

“……”

二鱼见沈安年久久没有说“免礼”两字,愣了半天,悄悄抬头又看了一眼,瞅见沈安年怀里被狐裘披风包成一个小白球的祝璇月,恍然大悟似的,相觑一眼,再次异口同声行礼道:

““恭迎王妃回京!””

“……”

沈安年的眼睛眯得更小了,但听到这话的祝璇月眼睛却是微微睁大,脸颊有些红的抬头望了望沈安年的脖子,试探性地答道:

“免礼~”

““多谢王妃!””

沈安年将视线挪到怀里的祝璇月脑袋顶上,而她却是笑着仰起头再次看了过来,一脸腼腆地抿了抿嘴,惹得沈安年欲言又止。

这丫头还没过门,就敢应“王妃”两字,被礼部的那些言官听见,绝对得嚼她半天的舌根。

不过,沈安年倒也不介意什么礼法僭越的事儿,悠悠叹了一口气,问道:

“唉……说吧……”

他话还没说完,鱼甲鱼乙两人配合默契,一人趴在了马蹄旁边当了下马用的马凳,另外一人拉紧了马绳子,弄得沈安年微微砸了砸舌头。

沈安年翻身踩着鱼乙的后背跳下马,鱼甲才一脸愧疚地小声说道:

“呃……殿下,就是……贾公公昨儿来府上哭了一下午,然后……”

“知道我出京了?”

“呃……属下是尽力去瞒了,可您也知道,贾公公他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沈安年咬牙咬得腮帮子鼓了一下,但暂时也没说什么。

“还有么?”

“还有……祝司命不在京城,贾公公也知道了……”

沈安年捏了捏鼻梁,有些心烦,思考了一会儿,便招呼祝璇月一声:

“司命大人。”

骑在马背上的祝璇月急忙挺直后背,将注意力从自己夫君的脸上挪开,点头回应道:

“啊……嗯!”

“换个说法,之后如果有人来问你出京做什么了。你就回答说我教你骑马,带你出去溜了一圈。”

“好!”

交代完此事后,沈安年视线在鱼甲鱼乙两人之间来回了几次,才吩咐道:

“鱼乙,牵马送司命大人回监天司。”

“诺!王妃,您坐好……”

“嗯。”

蹄哒……蹄哒……

祝璇月点了点头,回头盯着渐渐离自己远去的沈安年,直到自己脖子快扭到了,才收回视线,望向前方。

沈安年也是目送鱼乙拉着马拐过了前方的拐角,而后深吸一口气,看向身旁的鱼甲。

鱼甲有些紧张,小声道:

“殿下……啊——!”

砰——!

话还没说完,沈安年一巴掌就打在他后脑勺上,给他镶嵌进了土石的街道,又狠狠地踩一脚。

鱼甲抱头护着后脑,可怜巴巴地哭道:

“殿下,这事儿也不能怪我一个人呀,您要不等鱼乙回来一起打……”

“你是他哥。”

“啊?哎哟——”

没等鱼甲反应过来,沈安年一脚踹在鱼甲腰上,让他在街上拖出了一道几尺的坑,而后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来,望向此刻城北方的皇宫方向,心中蓦然无奈,感觉之后去见他老爹绝对要被那老头子给烦死。

“罢了……回府,先睡一觉再说。”

听见沈安年“罢了”两字,滑出几尺的鱼甲这才从装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急忙站起身来,走回来:

“殿下,属下刚刚已经让周嬷嬷把热水烧着备好了。您回去就能直接泡澡……”

“……”

沈安年看着他,更无奈了,但却又莫名挺佩服自己的,竟是能把一个誉为朝廷鹰犬的飞鱼卫,调教成一个小管家……

他摇了摇头,吩咐道:

“唉——对了,把刚刚那匹马从驿站买回来,放备用那个三进院里养着,那马挺能跑的……还有,那栋三进院的门牌也换一下,弄个‘殿府’的门牌挂上去,再把我那殿少爷的富商身份弄的实一点,背景过往编一下……以后这殿少爷的名字得常驻了。”

“呃……那殿下可有想好名字?”

沈安年思考了一会儿,答道:

“叫殿安吧。”

“殿安吧……”鱼甲品味了一番,连忙拍马屁,夸道,“嗯,不愧是殿下,这假名都取得那么好……殿前歌舞,安平盛世,吧台闲坐听岁月静好任西东,好名字好名字。”

沈安年眼角一抽:“殿安,没有‘吧’。”

“嗯……那更好了,殿前明……”

“闭嘴!”

“哦……”

沈安年憋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劲,看回鱼甲,问道:

“等等,你什么时候学会念诗了?以前怎么没听你念过。”

“嘿嘿,平日里兵部的李大人偶尔会邀属下过去喝茶聊天。李大人好诗词,属下耳濡目染,所以就也懂得一二了。”

“邀你去喝茶聊天?”

“对呀。”

沈安年眉头微微扭了一下,突然想起了此前卢仙县鱼丙的回禀,好像那艘画舫上就抓了一个叫李渊的兵部尚书,而在画舫上的官臣和血衣楼之间,可洗不净关系。

毕竟,洛竹音的通缉,就是卢仙县县令儿子陈义在血衣楼里下的。

“哪个李大人?兵部尚书李渊?”

“对,就是李渊李大人。属下没想到殿下平日里不关心朝臣的事情,但却知道李大人的名讳呀。李大人平日里客客气气的,在百姓间风评也挺不错的。”

“……”

沈安年捏了捏鼻梁,又莫名想起另外一件事儿:

第一次见洛竹音的时候,洛竹音可是说了,京城里面有一个喜欢她师父写的那些“太白诗”的人。

虽然这人现在被他冒名顶替了,但应该是有这么一号人的。

“李渊,兵部尚书,还好诗词……这么巧?”

“什么巧?”

“他刚在卢仙县嫖.娼被抓。”

“?”

“罢了,和你这鱼脑袋说不明白,先回去睡觉,等睡饱了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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