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参加这些吧……看起来很危险的样子……”

  千绘理被兴奋的千村羽夜拽着手，一路跑向夜幕笼罩下，散发着明亮光照的广场。

  那是人们手上拿着的手机手电筒发出的光亮，在原本寂静的山林中白得刺眼。

  仿佛插入漆黑色半山坡的一把明晃晃的利刃般。

  脚下的空地被聚集起来的人群照得异常清晰。黄褐色的土地上，沙砾被人们的鞋子蹭来踢去，发出“飒飒”的声音。

  耳边尽是难掩兴奋的交谈声和不加掩饰的大笑声，仿佛在尽力驱逐心中的不安和忐忑。

  树木在风的吹拂下张牙舞爪，形成一片连绵的模糊虚影。

  但这也是所谓试胆大会的醍醐味之一吧。

  虽然千绘理并不这么想。

  人们并不一定享受所谓的恐怖与惊险，与其说是试胆，不如说是社交，至少这里大半的孩子都是如此。

  千绘理并不在此之中，也并不在意于此，更没有心情于此。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恐怖真实存在。

  *

  *

  作为插班入学的孩子，千绘理在班上的相处实际上并不顺利。

  被老刀捡到和抚养以后，她进入了当地的一所小学。

  也许是源自某种本能的恐惧，周围的孩子在远离着千绘理。

  即便是经由别人之口，听说了小学一班来了一名好似洋娃娃般精致而可爱的女孩子，也会在见面的一瞬下意识地退避。

  也许他们本能地明白着，千绘理是异样的存在。

  千绘理自己也明白。

  所以庞然大物总是孤独地游弋于深海。

  即便渴望成群，也会伤害到对方。

  总是对自身存在保有心结的千绘理，逐渐变得不会再笑了。

  她害怕露出獠牙。那对过分尖锐的利齿。

  然而就是在这一群人之中，有一个特立独行的家伙，自说自话地靠近着，自说自话地找上了自己，自说自话地进入了自己的生活。

  即便在最初退避三舍，但她依然地——

  自说自话地，让千绘理变得习惯她的存在。

  换句话说，正因为是班上的中心人物，所以才要和每个位于边缘的家伙打好关系吗……？

  真是自负而自信的想法……

  “那是因为御园同学总是看起来一副‘别和我说话’的样子嘛——来，多笑笑？”

  千村羽夜的笑容很好看，仿佛能进入一个人的心底深处一般。

  “啰嗦……别靠近我……”

  千绘理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抿了抿嘴唇，确认犬牙没有露出来。

  明明显眼地展露了厌烦，但她却仿佛自信满满般地靠近自己。

  啧。

  紧皱的眉头之下，千绘理瑰紫色的眸子烦躁地看向窗外。

  然而她还是过分靠近着，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笑嘻嘻地对千绘理说着：

  “别这么说嘛，我作为同桌也没办法离开呀~就算不想和我做朋友，也该接受我在你旁边的事实吧？”

  这是事实，千绘理没办法对这种事情发火和不满，所以沉默了下来。

  作为班上名副其实的明星人物，或许正是凭借着着这种在他人安全区和舒适区游走的能力，赢得众人的信任的吧。

  她似乎能顺利地运用话术和人心，知晓何时何样的行为能得到最高的回报。

  被所有人喜欢着，不论与谁都能交谈甚欢的家伙……自己不喜欢，更不想成为她身边的人的其中之一。

  “随你便……”

  千绘理用手支着脑袋，撇过头看向窗外，不想看见所谓同桌——千村羽夜的脸。

  *

  *

  一日日的重复，一日日的阴天。

  某个因考试而推迟回家的下午，天色有些昏暗。

  “我回来了。”

  “丫头，回来了！今天过得还好吧？哟，欢迎欢迎。”老刀原本躺在沙发上，却突然间坐了起来，向千绘理这里挥了挥手。

  欢迎什么呢……老刀还是老样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都很好……交了很多朋友，教的也都能听懂。”千绘理有些懒散地在玄关前脱掉了鞋子，有些无精打采地换上拖鞋。

  习惯性地撒谎罢了。

  麻烦……只想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

  正准备起身进屋之时。

  “给客人也拿一双出来吧，要好好招待同学啊。”老刀的询问的眼神和千绘理疑惑抬起的眼睛直直地对上了一瞬。

  ……？

  …………

  ……？

  千绘理皱了皱鼻子，有些迟疑地扭过头看向身后。

  “嗨……那个……”在门口探了一个脑袋出来，是最近有些熟悉起来的脸。

  不如说是最不希望出现在这里的脸。

  “我来……打扰了……？”

  千村羽夜快速地眨动眼睛，似乎有些尴尬般地伸手挠了挠脸蛋，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畏缩地看向千绘理。

  ……这个家伙。

  千绘理维持着直腿弯腰扭头向后看的姿势，幽幽地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千村羽夜看。

  你怎么在这里……千绘理的嘴巴无言地做出口型。

  碰巧！碰巧！千村羽夜拼命用嘴巴回应起来。

  “怎么啦？丫头？那不是你朋友吗？”老刀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似乎带上了一点警惕，正打算动身出来防备。

  “没事，是我邀请过来玩的。”千绘理淡淡地出声，将一双客用的拖鞋摆在了地上，然后用惊人的气势盯着千村羽夜。

  我还有事……千村羽夜本来想推辞一下，但是好像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千绘理的眼神中有一股杀意？！！

  千村羽夜乖乖地穿上了拖鞋，然后被千绘理拽住了胳膊，快速地拉上了二楼，拉进了她的房间，同时用力关上了门。

  老刀在沙发上有些困扰地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放弃了在意，动身走向厨房。

  “年轻人的相处方式真是比坐火箭还进步地快呐……”

  *

  *

  房间里面黑漆漆的，厚厚的窗帘似乎紧紧关闭了起来，导致千村羽夜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模模糊糊地在千绘理的指示下，在似乎是坐垫的东西上面坐下。

  黑夜中唯有那双瑰紫色的眸子异常清晰，简直就像是什么猫科动物的瞳孔，映射出美丽的色彩。

  不过那双眼睛在千村羽夜直直的注视下，仿佛不习惯般很快地移向了别处，像是在避开千村羽夜一般。

  千绘理似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所以千村羽夜干巴巴地开了一个头：

  “我去把窗帘拉开……？或者，开个灯……？房间里好暗我都看不清楚……哈哈……哈哈哈……哈……”

  “你坐在这里。”

  “是。”

  千村羽夜耷拉着肩膀，不过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没想到御园同学会住在这里啊……啊哈哈哈……我还以为会是什么洋馆里面的大小姐……”

  说起来，这座房子看起来似乎很老了呢。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则是两个房间和看起来像阳台的地方。

  木制地板，不是瓷砖，踩上去有些老朽的声音，不过没有到影响心情的地步。

  家里也只有一个老人。看拖鞋的样式似乎不像有其它监护人在。

  厨房似乎还没有闻到菜的味道，但是上楼的时候隐隐听到和自己家里一样的电饭煲的铃声。

  也就是说……不知道千绘理家平时是不是都这样吃，应该不太健康吧。

  “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呢。这里不是什么洋馆真是可惜。”千绘理的声音似乎变得冰冷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但是这里很有生活的气味，我很喜欢。”这不是谎言。

  千绘理的呼吸似乎短短地暂停了一下。千村羽夜没有漏过这一点，于是当机立断，在短暂酝酿后继续开口慢慢道：

  “不论是老旧的房屋，又或者说装修精致的城堡。甚至所谓的游乐园，又或是鬼屋。本质上都不过是建筑而已，他们只是各有所职。真正让一个建筑成为家的，是心呢。”

  千村羽夜在黑暗中努力试图辨认千绘理的表情。

  “突然说这些……”千绘理似乎很不习惯地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进一步表示出厌恶或是别的什么。

  也就是说，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这里应该继续说下去。

  千村羽夜并不是喜欢讲什么煽情和肉麻的大哲理的人，但她判断这里应该这样说，也应该让千绘理听到，所以才会这样斟酌着语句。

  唯有突如其来的坦诚相待，才能猝不及防地击穿别人的心防。一些把握好时机的煽情，在社交之中是绝对必要的。

  而这些话在现在，能成为显露真心的证明——而千绘理也同样能明白。

  想到这里，千村羽夜苦笑了一下……

  自己还真是卑鄙呢……就连交付真心也必须要忖度着时机，估量着情感上的汇报与价值……

  千村羽夜便是这样无时不刻不在估计着情感价值的小人，谨慎地斡旋在每个人之间，不想被任何人讨厌。

  所以即便厌恶着自己，但她依然要继续说出口：

  “不管是什么样子，至少御园同学在这里，御园同学的心也在这里，御园同学最想回来的地方，同样是这里。”

  “漂亮话……”千绘理有些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但在四周漆黑的房间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趁胜追击！

  “也许吧。但我想，这栋房子不必遮掩些什么，因为任谁来了，都能一眼看出——啊，这是某人的家呢……这样的。”

  说到最后，千村羽夜只是凭着直觉在这样讲了。她并不明白自己想通过这些传达出什么，她只知道必须继续说点什么。

  只差一点了。

  但也许，千绘理却能从中接收到一些什么。

  不必遮掩的，并不一定只有话里提到的家。

  千村羽夜有些温柔地看向黑暗中，有些躲闪的、瑰紫色的双眸。

  黑暗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轻微的，千绘理的呼吸声。

  很轻很轻地呼吸着，仿佛能看见她脆弱和纤细的心灵。

  应该会很甜吧……？

  ？

  千村羽夜有些困扰，自己的脑子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蹦出这句看起来和现状毫无关联的话。

  不对不对……这里应该再一次尝试打开话题……

  “那个……其实我是来附近的商场玩的……因为碰巧看见有个女孩子和御园同学很像……”

  “你就想着跟踪一下对方？”

  “……对不起！”

  “罢了……”千绘理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带上了一丝认命的味道。

  而这个语调，正是千村羽夜无比熟悉的典型语调。

  这代表着一个人终于开始能够攻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