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想起自己曾经嘴里叼着一支烟卷，怀揣着绝望过后到来的麻木，等待着末日的降临。
他会无数次地对自己的子孙后代讲起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末了添上一句：“神明垂怜了我。”
……
预想中的金色烈焰并未到来。
凡洛尼向脚下看了一眼。
那裂缝中的金色光芒黯淡了下去。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毁灭居然驻足在了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看样子，是活下来了……？”
许久，他感到一阵脱力，软绵绵地跌倒在地。
嘴里的烟卷也掉了下来，掉进了那漆黑的裂缝里。
……石墙要塞的上空，那淡金色的圆环停止了转动。
一根纯白色的线，正笔直地贯穿圆环的中心。
它就像是一把钥匙，插入了锁孔。但与一般认知中的钥匙相反的是，它的作用并非开锁，而是上锁。
给象征着灭世之神神权的印记，上锁。
线的另一端，正握在忒恩的手中。
优尼薇尔的脸上神情淡漠，仿佛之前的笑容是一种错觉。
她微微抬头望着夜空，轻声念叨着：“厄斯特利亚，这就是你在离去时留给这个世界的礼物吗。”
与此同时，她背后的长发，金色开始褪去。
“神座在离去时，将手中的一丝余光赐予了我。”忒恩说道，“【辉光键匙】。”
忒恩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得了优尼薇尔。
祖神的神权是至高绝对的，即便此时的优尼薇尔只是一缕残存的意志，但是借沃夜西的躯体从而得以存在于现实，这也是一个难以估量的局面。
所以，无论是天盖，还是地棺，尽管可以制约优尼薇尔的行动，但都不是最牢靠的手段。
忒恩需要的，仅仅是攥握于手中的白色丝线。
他也终于寻回了这部分的记忆。
至高神厄斯特利亚专门打造了这个神器，将它交予自己。目的是为了当有一天黑天再次降临之时，能够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而现在，正是时候。
辉光键匙，这是一把寄宿着厄斯特利亚神权的锁扣。
在神明的面前谈论任何力量都是幼稚且无知的，唯一的方法只能是以神权制约神权。
忒恩正是借助至高神的神力，才干预了灭世神的神权，阻止其进一步影响这个世界。
“那老流氓还真是谨慎，居然留了这么个玩意儿做保险。”
优尼薇尔说道：“是怕咱从盒子里跑出来吗？呵，原来他对坦伯拉打造的东西这么没信心啊。”
“现在来看，神座的判断完全正确。”忒恩说着，高举手臂。
只见那根穿越圆环的丝线散发出耀眼的白光，将夜幕点亮如同白昼。而那原本淡金色的圆环，也逐渐被这片柔和的白光所包裹。
地面裂缝中的暗金色光芒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片漆黑。
至于那些取代了围墙的黄金焰壁，竟是在霎那间散去，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儿残余的火苗。
这属于石墙要塞的恶梦，终于醒来了。
……
忒恩手中的丝线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至高神的赠予，已经失去了效力。
但辉光键匙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天空中，黄金的圆环也不见了。
这意味着，灭世之神的神权将不会降临。
优尼薇尔那对灼灼的瞳仁变得黯淡了许多，长发之上的金色也已经褪去了一半。
她撅着嘴嘟哝道：“忒恩谬拉法特，你真是烦人。诶不……是烦神。”
忒恩向着优尼薇尔又鞠了一躬：“这是神座赋予我的使命，也是小姐的期望。我，必须履行这份职责。”
优尼薇尔双手环抱，倚靠在一面断裂的墙壁边，道：“虽然你曾经只是个伪神，但至少也凌驾于世间凡物。这样一位超凡存在，竟然把人类小姑娘跟他自己追随的至高神相提并论？”
“若非小姐，我早已不存在了。”忒恩只是这样回答。
“这就是所谓的报恩吗……”优尼薇尔吐了吐舌头，“你，像个人类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忒恩说道。
“呵。”优尼薇尔笑了一声，“接近人类，意味着降格——你的神格，会降为人格。这样的你，如何站在咱的面前？”
说着，她眼中的光芒再次亮起。
金焰在指尖跳动。而她所指，正是忒恩的所在。
“站在您面前的，并不是只有我而已。”
忒恩说着，突然张开双臂，伸手向着前方轻轻一握。
……
“叮叮叮！”
伴随着这阵响动，沃夜西感到困住四肢的锁链传来了不寻常的晃动。
他惊讶地转过头去，发现一名全身深红色铠甲的高大战士正站在不远处，双手分别握着两道锁链。
“你是……！？”
那战士并未回话，而是将双臂交叉于身前。
从他所握之处开始，柔和的白光渐渐攀上了锁链。
而锁链，也正在一节一节地消失。
沃夜西难以置信，且不说这身份不明的战士是如何出现在他的内心世界的……他竟然能够让锁链消失！？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沃夜西全身才经历了灭世神的火焰炙烤，在这样的情况下，那锁链都没有被烧断。
“沃夜西阁下，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这名战士向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我是忒恩谬拉法特·瑟吉尔，您可以称呼我为忒恩。应小姐的请求，前来帮助您。”
小姐？他说的小姐是？
“康菲亚小姐。”忒恩仿佛知道沃夜西想问什么，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句。
原来是安凛！听这说法，现在她应该还比较安全，太好了。沃夜西心中想着，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安凛上哪儿认识这么多牛逼朋友啊？这位可是在灭世神几乎完全主导了我的内心世界的情况下，就这样进入了我的意识啊！
正想着，沃夜西感到四肢一轻。
他竟然从锁链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这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沃夜西回头看去，发现那五道锁链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小家伙，运气不错。”
优尼薇尔的声音传来，沃夜西立刻警觉起来，他连续向后退去，全身的神经都紧绷到极致。
不久之前被那黄金烈焰灼烧的滋味，他是再也不肯去回想了。
不过，并未见到灭世神的身影。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是么？”沃夜西抬头，伸手唤出了破晓，“你没能以我为媒介降临，正是一次失败。”
他转头对忒恩道：“忒恩先生，谢谢您。”
“不要放松，还没有结束。”忒恩只是轻轻点头算做回应。
沃夜西握紧了剑柄：“我知道，这样的情况，我曾经经历过。”
此时，内心世界的白色正在褪去，就像是盖在画上的布被揭下，逐渐露出了熟悉的景色。
又回到了悬桥堡的废墟。
沃夜西和忒恩站在塔阁处。
依然不见优尼薇尔。
“忒恩先生，您有什么想法吗？”沃夜西小声问道，“我想是否可以一方佯攻，一方伺机接近，然后找到破绽？”
“少年，我会阻止她接近你。”忒恩忽然说道。
沃夜西愣了一下。
“虽然外界现实的风波已经接近平息，但是她仍然可能降临，那就是在这内心世界杀死你的意识，然后取而代之。”忒恩道，“我们要想的，不是如何击败她，而是你……只有你，不能被她击败。”
“这与我说的不冲突啊，我们只要找到破绽然后击败她……”
忒恩摇了摇头：“即便只是一缕意识，她也是真神，而且是立于众神顶点的祖神，你我没有任何资本站在她的面前。”
沃夜西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忒恩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还解开了我的束缚，说明他一定比我更了解此时的情况，当然也更了解那个瘟神。
灭世之神，这个称谓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
“我知道了，我要做的是逃离，逃离内心，就像那个时候陆维耶老先生帮我的那样。”沃夜西说道，“但是，现在这里被她所主宰，肯定不会那么容易。”
“是的，即便是我也无法通过干预来让你从内心世界脱离。所以需要你的意志，强大到能够把自己从这个恶梦中唤醒的意志。”
说得简单，但做起来绝对是另一种难度。
沃夜西知道，这一次，陆维耶不会来帮助他了。
“我，不会在这里被干掉的。”沃夜西深吸一口气。
……“轰！！”
还不等他做好准备，脚下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晃动，紧接着整个塔阁歪斜了过来。
怎么回事！？
沃夜西冲到栏杆边一瞧，愕然发现塔阁的中间部分竟然已经断裂，成了无数飞溅的碎石。
要塌了！
沃夜西迅速回头与忒恩对视一眼，然后纵身跃出了倒塌的塔阁。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一缕白色的发丝飘过他的眼前。
“唔！”沃夜西虽然没有放松警惕，但这一切的发生远在他的反应速度之上。几乎就是在刚刚离开塔阁的同时，少女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小家伙，难得的机会，不要轻易浪费呀。”
优尼薇尔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与此同时她的食指指尖出现了一颗橙红色的光点。
沃夜西见过，他立刻回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幕——优尼薇尔正是将这颗光点，推入了自己的身体，从而唤醒了本该已经一命呜呼的自己，但同时也为整个石墙要塞带来了灾难。
又要故技重施吗！休想控制我！
沃夜西心念一动，飞星的虚影便出现在了优尼薇尔的背后。
剑刃划出一道弧线，斩向了她的脖颈。
“砰！”
但是，一把金色的剑拦住了破晓。
“你是……仆我！”沃夜西咬牙望着凭空出现在那里的少年。
来不及惊讶，他深知此时稍有不慎就会优尼薇尔干掉，于是趁她还未有其他动作，使出驭风来到了主堡的一处窗台上。
仆我挥剑弹开了飞星，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怎么，你出够了风头，现在也该换我登场了吧？”
“呵，胆小鬼，之前怎么不见你出来？”沃夜西冷笑。
“我倒是想，不过不得不承认，被你压制着也的确不容易做到。”仆我转过身来。
“听你这意思，我还挺克制你啊。”沃夜西说道，“就这，还想取代我主宰我的存在？”
“你这话也挺滑稽啊。”仆我说着，向着优尼薇尔深深地鞠了一躬，“现在这里的主宰可不是你，而是这位大人。你，说了不算。”
沃夜西皱眉：“你俩是一伙的？”
仆我偷偷瞄了一眼优尼薇尔，道：“那当然是……”
“不是。”还不待他说完，优尼薇尔便开口了，给仆我的后半句话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只是你在这个世界的投影，想做什么，咱多半是不管的。”优尼薇尔说道，“不过嘛，咱也知道他一直想着取代你，既然是这样，留着他也派得上用场。”
“这就奇怪了。”沃夜西说道，“你想取代我，他也想取代我，结果你俩得先打起来吧。”
这么煽动一番，不知道情况会不会有些转机？沃夜西心想。
“主我啊，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状况。”仆我放肆地笑了起来，“我要的是你的意识，而这位大人要的是你的身体，这明明是各取所需呀。”
靠，看来是没有。
沃夜西知道自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本来仆我已经够麻烦了，现在还有一尊灭世神在旁边候着……
“忒恩先生，拜托了！”沃夜西突然低吟一句，然后冲向了仆我。
“从正面冲过来吗！天真！”仆我立刻举起了剑。
“啪！”
但是，还不待他有所动作，一道红色的锁链缠住了他的剑刃。
“什么！”仆我回头，发现这道锁链竟然是从下方的地面延伸而出，更令他感到愕然的是，对于这么长的一根锁链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不可能，这不是主我的招式！嘁，是那个穿着铠甲的家伙吗！？
仆我虽然很快反应过来，但忒恩的速度远在那之上。
“【持】。”
忒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仆我只来得及回头，看见忒恩掌心的菱形刻印微微闪烁。
“可恶……！”
紧接着，红色的菱形体便将仆我全身包裹，整个过程看上去就像是一棵捕蝇草吞噬了一只飞虫。
随后，封印了仆我的菱形体朝地面坠落而去。
“我去……”
沃夜西原本打算趁着仆我的剑被缚住的空档迅速接近，从而完成一击制胜，但是没想到自己这才刚刚举起剑，忒恩居然已经把他给搞定了！？
眼前只剩下空气，这让少年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不愧是忒恩先生！”沃夜西竖起大拇指。
这就是传说中抱大腿的感觉吗！不得不说，真爽。
“你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精力。”忒恩说道。
“您说得很对，真正的麻烦还在那儿。”沃夜西点了点头，随后转向了优尼薇尔的所在。
奇怪，她为什么只是在那里看着？按理来说，利用仆我造成的牵制，直接对我动手才是合理的行动啊……
“咱都快忘了，忒恩谬拉法特，你的神权是【封印】。”优尼薇尔托着下巴。
忒恩没有回应，而是再次摊开手掌。而这一次，他的掌心出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刻印。
“你可以封印一切事物，无论是具象的还是抽象的，使它们成为一种仅仅是‘存在’却无法产生‘意义’的状态。”优尼薇尔望着他。
“可是……如果‘存在’本身就是‘意义’，你的封印还有什么作用呢？”她轻笑道。
“存在就是意义？这是……”沃夜西有些疑惑地望着忒恩。
“毁灭，或者说是毁灭所带来的虚无。”忒恩说道，“毁灭的意义就是产生虚无，而虚无则是存在的对立面。我的神权，无法影响到那个领域的东西。”
忒恩低声道：“小心了，沃夜西少年，我可能无法阻挡她接下来的行动。”
得到提醒，沃夜西不敢怠慢，他将全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起来。
悬桥堡的上空，云层之中，传来了隆隆的雷声。
沃夜西抬起头， 发现那厚厚的云层中竟然隐约有金色的光芒闪烁。
他忽然感受到忒恩全身的气息都在高涨，并且逐渐凝炼。
“您感觉到了什么吗？”沃夜西问道。
“闪避。”忒恩突然低唤一声。
还不待少年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深红色的锁链已经将他缠绕并扔了出去。
在天旋地转中，沃夜西瞥见了下一个瞬间所发生的事情——天空中的云层霎时破开一个窟窿，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击穿了。
然后，耀眼的金黄色覆盖了全部的视野。
沃夜西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才堪堪稳住身体，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头观察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扑面而来的是裹挟着烟尘的疾风，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诶，这……！”
一道近十米宽的巨大金色雷柱将忒恩的身影包裹在内，而这道雷柱已经在地面上熔出了一个深坑，并且这个坑的边缘仍然在不断扩大。
雷柱的表面还不时有细小的金色光丝炸开，在周围的地面击出交织斜错的深痕。
“这是什么情况！”沃夜西睁大了眼睛。
意识到自己被忒恩所救，他不禁微微颤抖。
他莫名确信，如果是自己，已经灰飞烟灭了。
但即便是忒恩，在那雷柱的中心也单膝跪地，以手掌支撑地面。
那是来自灭世神力量的压迫。
忒恩侧过脸，看了一眼远处的沃夜西，然后摇了摇头。
“错估了。她的力量，比预想中恢复得更快……”忒恩的声音传入沃夜西的脑海，“沃夜西少年，远离这里，现在的我还能抵挡一阵。”
但他这句话还未说完，侧脸的面甲便出现了一道裂痕。
“可是您……”
“用自己的意志脱离这个世界！只要出去见到小姐就还有办法，外面的天盖和地棺依然能限制她，并不是全无机会。”
“噗呵，你居然把希望寄托在小家伙的身上啊？他现在半个身子都已经是咱的了，还有机会吗？”优尼薇尔露出戏谑的笑容。
忒恩没有说话，代替他做出回应的是蹿升而起的深红色锁链。
它，竟然沿着这道金色的雷柱一圈一圈不断向上攀去，看上去就像是要将其捆住一般。
而随着锁链越缠越多，这道雷柱竟然在缓缓地缩小，变窄，变细!
看上去，它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给越裹越紧。
“你连这个都想封印掉？”优尼薇尔眨了眨眼睛。
然而，滚滚雷声却再度传来，高空的云层被逐渐染成了更为明显的金黄色。
“……可是你也该知道，以咱现在已经恢复的力量，再来个五下六下的很正常吧。”
……
蒂姬睁开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因此有些发懵。不过，她刚刚试图站起，从尾椎骨传来的痛感便让她回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
“嘶……”蒂姬倒吸一口凉气，扶着身后的树干缓缓站起。
她伸出右手，轻轻地覆在微闭的右眼之上。
这只眼睛，霄瞳，我用了它……这是记事以来的第三次，不过结果好像都不怎么样。
虽然破解了安凛的秘术，但代价也是消耗掉了巨大的精神力，我至今还无法适应这一瞬间的落差，然后陷入昏迷。
不过，要不是不得已，我也不会用它。
想到这里，蒂姬叹了口气。
伊斯拉格家传承千年的，不止是优质的魂术师天赋，还有这种……这种藏在血脉里的怪诞。
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愿意面对家族里的那些长辈们。一想到未来自己将会成为伊斯拉格的家主，她便感到一阵窒息。
哎，话说现在可不是想这想那的时候啊！
蒂姬很快收起思绪。
她分得清主次。既然陷入了昏迷，那么沃夜西和安凛一定已经越过了自己，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副将的部署所阻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醒来后会在这片树林里，但一定还有能做的事情。
“诶？”
拨开了茂盛的灌木，蒂姬的目光凝滞了。
等等，石墙呢？石墙要塞在哪？
那高耸的围墙呢？
我怎么没瞧见？
她揉了揉眼睛，想要确认自己不是眼花。
但目之所及确实什么都没有。
蒂姬彻底懵了，她顾不上隐隐作痛的尾椎骨，以扭扭捏捏的姿势向着前方奔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心中也越来越惊愕。
石墙不是消失了，它是变成了废墟。
地上随处可见破碎的砖石。
这，这是沃夜西他们的干的？不，不可能！蒂姬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先不论沃夜西是否过得了朱暮维那一关，他如何是隆哲度的对手？好吧，退一万步，副将也没拦得住他，但他们的目的是救出陆维耶啊。
救个人，结果石墙要塞被夷平了？
好吧好吧！再退一万步，就算沃夜西想这么干，他也办不到呀！
这明明就是天灾才能造成的破坏啊！？
望着一地的废墟愣神之际，前方校场方向传来了巨大的声响。
蒂姬浑身一颤，她顾不上继续为此情此景，为那些结局显而易见的要塞士兵悲伤，摇摇晃晃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很快，她就见到了安凛。
身着卫教骑士铠甲的少女正跪坐在校场的北边。当然，那个校场已经不存在了，这里已经被数不清的坑坑洼洼以及起伏的地形所取代，所谓北边，这只是蒂姬凭记忆所认为的那个“北边”罢了。
“安凛小姐！”蒂姬快步走了过去，正要说话，发现安凛的状态有些不对。
她低着头，闭着眼睛，双手紧握着胸前的星华吊坠。
蒂姬立刻注意到了安凛右手食指的戒指，正散发出淡淡的红色光晕。
额上的汗水从她紧锁的眉间滑落。
身为魂术师的敏锐感知让蒂姬很快将注意力从安凛的身上移开，此刻，就在前方，有什么令人感到巨大不安的存在。
蒂姬甚至还没有去观察，就已经感到汗水渗出了背后的皮肤，凉飕飕的。
而当她终于看清了前方的那个身影时，她不禁惊呼出声。
“沃夜西！？”
现在，少年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几缕挂在身上的破烂布条，上身几乎赤裸。也正因如此，蒂姬才能看见覆盖于他整条右臂的金色纹路。
不仅如此，沃夜西额前乱得不成章法的刘海也是一层淡淡的暗金色。
但那不是最令蒂姬感到惊讶的。
那浮于半空的深红色三角形图案，以及少年脚下那缓缓旋转的深红色正方形图案，它们在蒂姬看来是一种难以理解的深度。
一种只有魂术师才能感觉到的，另一种层次的东西。
蒂姬当然不知道那是忒恩所释放的【天盖】与【地棺】，她只觉得自己看着这两个简单到仿佛无需任何推敲的图案结构，就像是从未见过海洋的内陆居民却在面对滔天的巨浪。
那是术阵吗？不，似乎不是……从未见过有着如此简单阵图的术阵——三角形，正方形？仅仅是最最简单的三根线条和四根线条所围成的东西？
蒂姬甚至有再次开启霄瞳，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安凛小姐，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理智还是让她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再次看了一眼身处其中一动不动的沃夜西，蒂姬来到了安凛的身边。
“阿西他被控制住了。”安凛眉头紧锁，微微喘息，“他正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战斗。”
蒂姬还是第一次看见严肃中还带着些许慌乱的安凛。这个向来从容而优雅的少女，此时却满面担忧。
被控制？内心世界？
蒂姬有些疑惑，她放出自己的魂去感知沃夜西，而后瞪大了眼睛。
“这是那个时候的……”
没错！和在黎约，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时的感觉一样。
他的魂，相当的不安分。
只不过，那时的不安分，和现在相比不值一提。
现在，他的魂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随时会起爆的火药堆满了一整个仓库。
问题太多了！蒂姬正想要开口向安凛问个明白，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马嘶。
这个声音，在已经归于沉寂的石墙要塞废墟中，显得如此清晰。
安凛眼神一亮，她回过头去，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点头。
蒂姬也循声望去，正见一名高个少年骑士跃下马来。
“小姐，我把东西带来了！”骑士快步走上前来，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
“梅特兰，多亏你及时赶到。”
蒂姬在近处看了一眼梅特兰的打扮，立刻便认出他是一名卫教骑士。
不过，现在这状况，安凛叫来一名卫教骑士是有什么考量？这怎么看，也无济于事吧。
安凛却没有多说，而是向着梅特兰伸出手，摊开手掌。
蒂姬看到，梅特兰将一只造型古朴的暗金色方盒子交到了安凛的手中。
……
沃夜西很少像这样狼狈地逃窜过。
背后，是金色的流星。它们从最开始的一颗颗光点，到现在已然能看得清轨迹，这期间只过去了十秒不到而已。
就在忒恩拖住优尼薇尔的时候，沃夜西已经连续用驭风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
他认为这个距离足够远了，但终究只是他认为。
从天而降的流星雨在地面激起近十米高的尘土，沃夜西一边闪转腾挪，一边挥剑抵挡。
但仅仅这还不算完。
这些“流星”实际上就是飞星，是属于优尼薇尔的剑刃。它们在轰入地面之后又破土而出，从四面八方向沃夜西包围而来。
沃夜西直呼离谱。要知道，他能够操控双星已然是极限，而这瘟神居然能……没空一个一个数了，估摸着起码有三四十吧！而且，每一颗都有不同的轨迹……
搞了半天，我钻研了许久的绝招原来就是个超低配基础版！
不过他倒也没有什么挫败感，毕竟对手跟其他人不一样。即便只有一缕神识，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神。
……“呼，没打中，小家伙躲开了。”
优尼薇尔抬手遮在额前，向着悬桥堡的城墙外远眺。
她正惬意地翘着二郎腿，以一个半躺的姿势漂浮在半空中。
而在她的前方，街道与房屋已经通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金色的雷柱，贯穿了这片地面。
“差不多得了噢。”优尼薇尔说道，“忒恩谬拉法特，你没办法阻止咱。”
巨大的坑洞前方，忒恩正坐在那里。
他全身的铠甲都遍布裂痕，看上去随时会破碎一般。
在最初的那道雷柱之后，忒恩又一连抵挡了三次来自灭世神的威能，而这也让他遭受了重创。
但此时时刻，忒恩仍然双手撑着膝盖，后背挺立。一截深红色的锁链漂浮在他的周围，缓缓地游动着。
“没有天之锁，你已经变成虚无了。”优尼薇尔说道。
“不，它的名字我还没有记起来，或许下一次，它就会在您的面前断裂吧。”忒恩摇了摇头，“不过幸运的是，我撑到了这个时候。”
优尼薇尔轻挑眉毛：“这个时候？”
“第一击的威力最强，几乎直接将我击垮。但第二击次之，第三击又弱了一些……相较之前，而后的每一击的威能都在明显递减。”忒恩抬起头，望着优尼薇尔，“而以您现在的状态，能够唤来的远远不止四次，可您却停手了。”
优尼薇尔稍稍前倾身体：“你的意思？”
“……您知道，没有意义。因为之后的威力已经弱到无论多少次，都无法击溃我了。”
“啧。”优尼薇尔砸了咂嘴，然后托着下巴，颇有些扫兴地嘀咕道：“你知道了？”
“现在我终于确定，您能够占据这少年的身体，展现出足以给现实带来毁灭的神威，是建立在某种条件之上的。”
忒恩继续说道：“那个条件，就是魂的存在。”
“您的力量并不纯粹，我能够感受到，其中掺混了来自凡间的魂力。”忒恩说道，“这部分魂力，让您得以将自身的力量凭依其上，展现出趋近于神权的威能。”
忒恩的话在这里便戛然而止，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再明显不过。
这魂过于渺小，很快便衰减于无。
忒恩缓缓转过身，似是看了一眼那无底的深坑。
“凡间之人的魂，终究无法长久支撑您的力量。”
“所以，你这个笨蛋就是为了确定这一点，故意硬接我那四下？”优尼薇尔嗤笑一声，“够笨的，你就不怕万一你没撑住，第一下就把你灭掉了？”
忒恩站了起来。
“因为，值得冒这样的风险。即便在这里的我真的可能会被消灭……也值得一试。”他的语气稍稍昂扬。
优尼薇尔歪着脑袋：“哈？你都被咱消灭了，还……”
她忽然愣了一下。
金色的瞳仁稍稍收敛了光芒，她眯起眼睛，望着这个一身裂痕的男人。
“在这里的‘你’，是吗？”
灭世神的双眼，正透过沃夜西的眼睛，亲眼看着现实中的外界。
她看到了那个有着海蓝色眼睛的少女——一脸凝重的安凛，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过十几米远处，轻轻地抚摸着食指上的戒指。
而在安凛身后，有一个高大的红色身影笔直站立。
与忒恩一模一样。或者确切地说，那就是忒恩。
外面也有一个他？那在这里的是？
优尼薇尔的眼神突然一滞。
嗯？诶？诶，她手里的是……
自从苏醒以来，优尼薇尔是第一次露出这般讶然的表情。
她看见，站在安凛身后的那个忒恩，手中正平举着一个东西，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相伴了七万年的那个东西。
七万年前封印了自己的那只方盒，也是七万年后被沃夜西再度开启的那只魔盒。
这一瞬间，优尼薇尔明白了忒恩的用意。
“由坦伯拉大人亲手打造的器物，并且注入了神座赋予的力量，这就是让您长眠数万年的最强封印。”
沃夜西内心世界的这位忒恩正在消失，他的身体正逐渐飘散为无数的深红色粉尘。
但他的声音却回荡于空气中。
“我将自己的力量一分为二，其一进入少年的意识，作为引导封印之力的‘锚点’，而另一半则留在外面。现在，锚点已经设立完毕，您面前的那个我，已经可以退场了。”
忒恩摊开手掌，端起盒子。
“而在外面的我，会用它阻止您。”
呵，区区的忒恩谬拉法特……优尼薇尔撅了噘嘴。
“嘁，难不成这个已经被打破的东西还能再次封印咱吗？”优尼薇尔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忒恩的身上移开。
“之前不行，现在可以。”
就在位于沃夜西内心世界的忒恩消失的同时，身处外界现实的忒恩开口了。
他的话很简洁，但意思十分明朗：“您得到用以维持力量的凡间之魂已经所剩无几，而现在的您只是一缕神识，并无实体凭依。反观它虽然不再有先前那般强大的封印力……”
“……但，即便是一只已经被撬动过的盒，单凭盒盖的重量，也足以关住一缕微风。”
安凛抬起右手，一根细长的红色锁链于空中浮现，一端缠绕于她白皙的右手腕，而另一端则是沃夜西的左手腕。
“这锁链……把你们两个连上了！？”蒂姬见状忍不住惊呼。
所幸她看不见就站在旁边的忒恩，否则她一定会跳起来。
然后，忒恩便打开了那只破旧的方盒。
而盒子，也像是知晓自己的使命一般，竟是极其细微地震动了一下。
原本红色的锁链，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从安凛的手腕，向沃夜西的手腕延伸而去。
位于内心世界的锚点，连接外界的锁链，以及锁链这一端所牵引的方盒，正构成了让封印之力得以传导进入沃夜西内心的条件。
……优尼薇尔终于收敛了笑容，她也终于改变了先前那翘着二郎腿的慵懒姿态，从半空中缓缓落地。
咱是一缕微风？
这还真是，有趣的形容呢。
她将食指竖在眼前，看着指尖的橙红色光点消失于无。
这意味着，之前从那个叫卓真茨的凡人那里收集得来的魂力，至此已经全部消耗殆尽。
她抬起头。
原本阴云密布的上空，已经有一缕白色的光芒透出。紧接着，是更多的光穿透云层，覆盖了地面。
这世界沐浴着这炫目的光辉，其中优尼薇尔却是唯一的阴影。
再明亮的光，也无法照亮那一身仿佛永夜的黑裙。
“好吧，小家伙，你赢了一次。”优尼薇尔喃喃自语，“不过下一次……谁知道呢？”
……此时，早已远远离开悬桥堡的沃夜西也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那逐渐明朗的天空。
“忒恩先生成功了吗？”
沃夜西能够感觉到，灭世神先前那山呼海啸一般的力量就如戛然而止的音符，在某个时刻画上了终点。
他感到一阵疲惫，干脆躺倒在地。
结果，我还真是狼狈啊。面对那个瘟神，除了逃跑，什么也没能做到。
他仰面望着天空，只能看到一片越来越亮的白色。
从那里投下的光芒十分刺眼。
沃夜西缓缓眯起眼睛，他的意识也在这片白色的光芒中逐渐变得稀疏，似乎要融入一般。
天空，似乎在下沉，不断地接近地面。
光芒也逐渐地包围了这个世界里的一草一木。
沃夜西闭上眼睛。
他知道，他该从属于自己的恶梦中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