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芙真正动身去找安德文纳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下旬,而在两天前,几个姑娘还在位于沸蒙城东区的新住处进行着入住前的准备工作。

那是一栋两层小别墅,地角稍偏,房屋后身是一片松林,这里离大路还有一段距离,但好在离第二学院不远,倒是符合伊芙的需求。房子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夫人,具体情况伊芙还不太清楚,只知道她是南芬的熟人。

叶菲与雪莉尔也跟来了,于是这栋小别墅里如今便住着这四个少女以及南芬安排过来的两个仆人和一个厨娘,而借此机会,伊芙又对南芬说,等住过去的时候想试着自己做饭。

“那怎么行,伤到了手怎么办?”南芬并不直接反对,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又要烧火又要动刀,这活可没你想得那么轻松。”

“放心吧,以前又不是没做过,我有经验,会注意的。”她拍着胸脯回答说,“而且,人只要活着,哪有可能一点不受伤。”

“可要是留下了疤……”

“就嫁不出去了吗?”

“你——”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南芬突然笑了起来,“算了,那就随便你好了,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忙的时候让敏希也搭把手。”

东区小别墅的厨房里有砖砌的直火灶台,可以烧柴火,也可以烧炭,只要再买一口新锅就能用了。那天上午,少女们一起出门去沸蒙城的集市上采购了一番,除了铸铁锅和餐碟厨具之外,还买了不少食材、调料和零食,顺带着也带回来一些没什么用处的小摆件,只用来装饰房屋。到家后,这一口圆底锅便被稳稳地架在了灶头之上,看着实在是有些笨重——在克利金,锅在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来炖煮的,而非煎炒。

伊芙将锅清洗一遍,又在厨娘的帮助下烧了柴火,她用一块肥肉在锅中反复涂抹着,等锅烧热了,就会时不时地发出滋啦声响。

敏希和叶菲就站在她身后,她们手里捧着零食,一边吃一边看。

“这是在干什么?”敏希问,“这块肥肉能做成什么好吃的?”

“倒像是在用它刷锅。”叶菲说。

“我是在施法。”伊芙回答。她隔着毛巾握住锅沿,将这口热锅拎了起来,放在另一边的空灶头上,好让它慢慢冷却,“新锅最喜欢肥油,你要让它吃足了,以后才能用它做出美味的食物来。”

“你又在骗我了,没一句真话。”敏希撇了撇嘴,“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用它做出多好吃的东西来。”

于是就在当晚,伊芙做了一道“黑椒牛柳炒面”,果然折服了众人。

在克利金的冬天,能够买到的蔬菜种类并不多,洋葱算是其中之一,本地产的洋葱是一种个头较小,形状细长的甜芯洋葱,味道不算冲,当地人的食用方法一般是烘烤和生食两种。

当然了,这种“洋葱”在克利金并不叫洋葱,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洋葱,不如说,这是出于一种先入为主的认知。

虽然在各种食材方面,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尝起来都有一些微妙的差异,但却并不让她感到沮丧。也许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自雪山中吃到的第一口肉开始,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这里的生活绝不会“乏味”。

豆类和谷物的发酵物多少会带有一些鲜香滋味,虽然卖相不好,但作为调味品却是不可或缺的。在炒制牛里脊与洋葱丝的过程中,除了黑旗松果的碎末之外,伊芙还选用了一种传统辣酱与自调的甜酱汁作为额外的调味料,如此,不仅能使菜肴的味道变得更加醇厚,还能增加汤汁的粘稠度,给食材上色,让它看起来更具食欲。

牛肉炒熟后再添加少量清水,并放入事先煮好的通心面继续翻炒一小会儿,等收汁之后就可以出锅了。伊芙对于自己今晚的表现还算满意,也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由于灶台过于简陋,做菜的火候并不算好控制,而且炒菜时所产生的烟气很大,厨房里也需要长时间开窗通风,而如今天气寒冷,做菜这件事就显得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有乐趣了。

做菜只能算是一种生活中的调剂,伊芙并没有忘记,她是来这里学习的。

关于研究院那边——安德文纳见她这么晚才来,自然是有些不太高兴的,但最后也是轻轻揭过。头一天上午,他着重向伊芙介绍了自己身边的几位助手兼学生,并告诉她,在魔法的研习方面如果有不明白的问题,若是找不到他,也可以找这些人帮忙。

俄略金当时也在,毕竟他也是安德文纳最喜欢的学生。熟人的到场倒是让伊芙安心了一些——但另一方面,今日在场的成员之中除伊芙外都是男人,因而当她以“小师妹”的身份出现在研究院的实验区域时,哪一边更紧张还说不定呢。

“第诺,你带伊芙参观一下这里,讲一讲这里的规则。”安德文纳对助手吩咐道。而后,他又对伊芙说,“今天我不做要求,就让我的这个徒弟带你在这附近转转,如果觉得看不过瘾,也可以让他带你去学院那边——明天我有安排,记得上午要早点来,还有别的问题吗?”

伊芙连忙摇了摇头,每当面对安德文纳时,她都会感觉到不小的压力。

“很好,那就明天见。”如此,安德文纳便离开了实验室。

德高望重的前研究院主席离开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名叫奥列多的年轻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色金属盒,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从里面拿一颗糖果。

“谢谢。”当年轻人将金属盒递到伊芙面前时,她也尝了一颗。

“是自制的,薄荷糖。”奥列多说,“闲着的时候,我就会在实验室弄这些——萃取各种植物的味道,这种过程很让人上瘾。”

“味道很不错。”伊芙夸赞道。

与在黑城堡里遇到的那些德约赫们不同,这些学者们的性格似乎更加内敛一些。

负责带伊芙参观研究院的“第诺·拉贝奇”个子不高,且身材敦实,下巴上还蓄着一小撮胡须,他讲话时语速较慢,人也是一个慢性子。第诺带她绕着研究院转了一圈,并向她着重强调了餐厅、药品室与卫生间等设施的位置,而关于那些专业设施的介绍却又不那么上心,如此“参观”和伊芙想象中有点不同,但又的确很实用。而除此之外,第诺还向她介绍了小组成员们的办公室位置,以及这些人所擅长的领域。

“有些事需要注意一下。”第诺在向伊芙介绍实验室的使用规则时,又提到了刚才的事,“可能你已经注意到了,用这里的器皿熬制薄荷糖是绝对不符合规矩的,所以……千万别在安德文纳先生面前提起。”

“哦,我懂。”伊芙对此心领神会。

“还有,关于明天,可能会有一些实践方面的内容,你会画速写吗?”

“不太会。”

“那也没关系,记得带个本子来,另外,最好是穿一套便于行动的深色衣服,不怕脏的那种,这身肯定不行。”

伊芙今天穿的是一件带有荷叶边袖口的白衬衫,以及腰部带有束绳的灰色软呢连衣裙。

“好,我记下了。那……明天我们要做什么?”她有些好奇。

“是实践方面的。”对此,第诺回答得很笼统。

参观完研究院之后,时间才刚过半上午,于是他们又去了隔壁的“逻各斯院第二学院”逛了一圈。

如今学校还在放假,但校园里仍能看到一些学生的身影。

“我有一个疑问,既然这里是第二学院,那第一学院又在哪里呢?”见第诺不怎么说话,她便又开始寻找话题。

漂亮女人总会给人一种骄傲而高贵的印象,更何况伊芙的身份还有些特殊。或许在第诺眼中,她就和一颗炸弹没什么两样——靠得越近,就越让人紧张。

“第一学院?艾恩鲁特倒是有一个。”第诺回答说,“你……知道艾恩鲁特吗?”

“第二纪元的艾恩鲁特,逻各斯教派?”伊芙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说‘第二学院’这个名字,实际上也算是……某种精神上的延续?”

“据我所知,是这样。”

“你也是这里的老师,对吗?”刚才走在桥头的时候,伊芙看到有人在向他问好。

“的确,我在这里任教,主要方向是炼金术与纹印材料学方面的。”

“纹印材料学是什么?”

“不同材料对于不同魔法元素的传导效率和损耗是不一样的,所以,在基质材料上加以补充,就能获得更复杂的纹印发生效果,比如说——增幅与延迟触发。”第诺向她介绍道,“而另一方面,部分材料又可以通过蚀刻、转印等方式缩小纹印体积并进行量产,甚至可以做到模块化的组装,总体上说,纹印材料学就是在研究这些内容。”

“听起来会是一项很有前景的项目。”

“但也很难,因为并不是所有有用的材料都能放在一张纹印板上面,在运用时它们可能会冲突,会融化,会被腐蚀,所以很可惜,如果真的没法兼容,我们又得去找新的材料。”

“新材料要怎么找?”

“用新兴的冶金工艺,又或是传统的炼金术,所以说,材料学与炼金术密不可分,我们制造新的材料,用于改良纹印,再用这些纹印优化炼金与冶金设备,以此产出以前那些能设计出来的却无法制造的材料,并再次投入到下一轮的纹印优化过程中——如此就能实现技术发展的良性循环……当然了,过程可能要更复杂一些,人为设计出来的材料大部分时候都很难达到预期效果,也因此,很多成功最后都会被归功于巧合。”

第诺的解释简单易懂,但此时伊芙却有些走神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如今她所接触的这些人,以后可能都是会在历史上留下大名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伊芙隐约闻到了一股饭香——第二学院的食堂开饭了,而她当然是要去看一看的。

下午两点左右,她与第诺告别,返回别墅。由于昨晚刚下过雪,房屋后身的松树上此时披了一身雪白;虽天气寒冷,却也仍能在附近看到一些外出觅食的小动物,比如松鼠和麻雀,它们活动时总会在雪地上留下一些细小的痕迹。

伊芙去了书房——由于是临时入住,这间书房几乎是空空如也。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在研习泰莉安的笔记,由于其内容繁杂,又不乏模糊与难解之处,她只能先做好标记,准备明天再向别人请教。

事实上,伊芙有些迷茫,她还不清楚自己在研究院里能学到什么,以及在治愈法术和奥兰魔方的使用方面,能否做到系统性的学习。

在同一时间,叶菲和敏希在后院里争论了起来。她们上午刚堆了一个雪人,可此时雪人的“眼睛”却不见了,显然,是有谁偷走了那两颗硕大的黑榛果。

小别墅的房间不少,但在最初的几天晚上,这四个姑娘却都是挤在一间卧室里睡的,一方面是因为这里地角偏,过于寂静的氛围让人有些害怕;而另一方面,如今时间已近深冬,屋子里也实在不算暖和。

就这样,在仆人们的帮助下,她们将两张床搬进了同一间卧室里。

人多的时候自然是热闹,却不一定总是“其乐融融”,出于各自的需求与喜好,她们几乎每晚都要更换一次位置。伊芙需要早起,所以睡在最靠门的一侧,而敏希决意要和姐姐形影不离,便和胆子最小的叶菲一起占据了内侧的两个位置,雪莉尔倒是没多少要求,但由于叶菲和敏希睡在一起过于吵闹,她便在第二天提议,说要让伊芙睡在两人之间好将她们隔开,可实行了一晚上却发现情况更为糟糕:由于敏希睡相不好,她在半夜掉下了床,同时还顺带着卷走了伊芙的被子——就这样,一个在床上受冻,一个在地板上睡到了天亮。

为此,雪莉尔又想了个办法,并以此实施:她们将两张床都推向了卧室的最里侧,让床的一边紧挨着墙,让敏希睡在最里面——但如此一来,睡在她旁边的伊芙早上要出门时却是不怎么方便,就这样坚持了两天之后,她便决定以后自己一个人睡。

“那咱们还是一起睡吧,就像在家里那样。”那天晚上,敏希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性格温良的姐姐现在已经有点嫌弃她了。

“这回不行。”伊芙很明确地拒绝了,“你还记得自己答应过南芬什么吗?你们每天睡得那么晚,而我在这里又有正事要办。”

“那我早点睡,以后保证乖乖听话……”

“不行,至少这几天不行。”她有些烦闷,但在妹妹面前还算克制——现在还有很多内容要去学,不能再这样肆意疯闹,浪费时间了。

而事实上,这其中也有一些迁怒的意味,因为她在约好的这天早上迟到了,甚至还在安德文纳面前犯了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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