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的，我也稀里糊涂地中招了。
昨夜入睡前就隐隐感觉到身体不舒服，结果清晨一到来，迎接自己的便是39°的高烧。
无可奈何地请了一天假，前往附近的医院看病，汇聚在发热门诊的患者比预料中还多，看来最近中招的人着实不少。
填完表格之后就是耐心等待被叫号的环节，无奈排队的人数实在太多，就连空位都不剩下，被迫顶着高烧硬撑着站立————然后我就听到了，隐约听见周围爆发一阵骚乱。
“没事吧？▇▇▇先生？”
回过神之际，我已经被安置着躺在输液室的座椅上，映入眼帘的是几位来回忙碌的护士小姐的背影，其中一位声音低沉嘶哑却谜之温柔的，负责临时照料我。
再感受着被敷在脑门上的滚烫毛巾，面庞因意识到替别人添了麻烦而羞愧得愈加发烫。
“抱歉，我没事......咦？”
往点滴架上挂完药水瓶，那位护士顺势转过身。
终于看清容貌的瞬间，我顿时傻眼地发出一声诧异惊呼，而这也必然换来对方的注意。
“怎么了？还有哪里感到不舒服吗？”
眼角处点缀着泪痣的护士满脸关切地望来，并反复确认点滴针头并没有脱落。
而我，也在那张熟悉万分的面庞贴近的刹那间，全身被一股“颤栗”所支配————实在是太过相似了，心脏久违地悸动不已。
“抱歉，什么都没有，我太大大咧咧了......”
虚心地挠了挠脑袋，我强迫自己不去看向那张脸。
也因为这场“邂逅”，高烧不止的脑袋无疑更加迷迷糊糊了。
“那么，如果身体感到难受的话，请立即呼喊我们。”
撂下这句话，那位气质略显冷冰冰的护士轻撩完头发便跑去照顾其他病患。
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眼前，那个瞬间，缘由不明地，一股空落落的感觉涌现全身，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被一团烟雾包裹着往天上飘去。
因为烧得实在太严重，熟悉的迷迷糊糊感触再次袭来，我也在困意捉弄下再度昏睡。
直到最后也给别人造成了麻烦，临近午休才被轻轻推醒。
“▇▇▇先生，这是给您开的药单，麻烦自行去配药房领取。”
“好、好的，谢谢......”
结账时负责招待的并非那一位眼角有泪痣的年轻护士，浑浑噩噩的自己也听话照做。
回去后又睡了一天一夜，感冒发烧还未退去，于是一连几日我都前去发热门诊报道，潜意识里还想再见到那位护士。
只是天不遂人愿，哪怕挂点滴时候脑袋几乎要伸得和长颈鹿一样长，在来往奔波忙碌的护士中，依旧没能捕捉那道冷色调的身影。
或许是刚好轮休吧，也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去问。
就这样，秋季流感带来的小麻烦耗时数天总算消失，接下来便是加倍努力工作的环节。
必须赶紧把拖欠堆积的工作给解决了，还得感谢一些替自己分担工作量的同事们。
“哟，感冒终于好了？”
“其实是发高烧......嘛，差不多吧。”
“那就劳烦追赶进度咯？我可是替你加班好几日了。”
“有劳有劳，下班后请你吃饭。”
“这是我应得的报酬。”
虽然现在再介绍或许有些迟了，如您所见，我是个毕业多年的标准社畜。
家庭背景和颜值均平平无奇，目前正在“朝阳行业”的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并不直接负责销售卖房，每日主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合同......当然，这些都是琐事。
“最近的客户真是麻烦，明明一切都写在合同里，自己当时也签了字，结果最后反过来指责我们一到续租就涨价的行为简直就是趁火打劫！”
“嘛，哪有人真会看得那么仔细。”
“呵呵，所谓的同意书，就是因为同意了才会署名的哦！”
“好恶劣的态度耶......”
“社会就是这样的，话说回来，这几份文件出错了哦？”
“啊，抱歉。”
“状态很差呢？果然还是再多休息几天吧？”
“再请假几天就要被炒鱿鱼啦，年终奖估计也要被扣光，这就是社会的残酷。”
“哇，居然学我的话来对付我！”
一边交谈着各式各样的无聊话题，我和同事一边鏖战于工位前。
不过就和同事好心建议的那样，身体未痊愈的自己状态的确很差，平时根本不会搞出来的低级失误几乎翻了个遍，名字签错位置更是分分钟都会发生。
像是这样持续了数天后，亲密作战的同事又忍不住吐槽。
用仿佛发现新大陆的眼神，他神秘兮兮地开口。
“————失恋了吗？”
“噗！”
直接喝水呛到了。
连咳数声，我匆忙用纸巾擦干净堆积在工位上的合同复印件。
“你是怎么才会得出这个结论的！？”
“就凭这副激动的反应......开玩笑的，身为过来人，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瞬间看出你深陷情网，之所以工作中频繁犯错也并非因为身体抱恙，而是本身就足够心不在焉。”
凑近捅了捅我的胳膊，同事满脸八卦地追问道：
“呐，呐呐呐，看上哪家小姑娘了？如果是兄弟公司的话，说不定能帮你牵线搭桥哦？”
“有劳您关心，但还是免了吧。”
“真是冷淡，看在我关照你多年的份上，让哥哥我八卦一番呗～！”
“呜哇，好烂的性格......”
嘴上是这样反感的，因为深知对方绝不肯善罢甘休的性格，看来必须得吐露点情报了。
深呼口气的同时，我反复揉动太阳穴。
“我只是在医院里碰到了一个护士。”
“果然是一眼钟情！”
“不是那么回事，只是她......特别像我高中时候的一个同学......”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向满脸好奇八卦的同事。
视线直勾勾看向前方什么都没有的空气，注意力再次涣散，过往的朦胧回忆逐渐像一团烟雾包裹住我的脑袋。
————青春靓丽的舞动身姿被从脑海深处成功挖掘。
十年前的自己，确确实实目睹了一道沐浴在夕阳中欢快跳舞的身影。
“嘎吱————！”
已经忘了是具体哪一天，因为临时发现有课本遗落，返回空教室的时候，那件事便发生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歌声从门后飘来，有女生在放学后依旧逗留在教室内。
对方是班级内人气很高的“班花”，留着清爽干练的及肩长发，脸蛋姣好，眼角长着一颗凸显成熟感的泪痣。
她正边哼歌边起舞，而我的到来有够不合时宜的。
“咦......咦？”
“噫......！？”
下个瞬间，彼此视线自然而然地交汇。
尴尬的氛围迅速在教室内弥漫而开。
“抱、抱歉......”
“咦！？要命！你看见了！？”
女生“呀”地惊声尖叫，整张脸也因害羞而迅速涨红。
“对、对不起，我忘了东西了......！”
不凑巧地撞见让对方丢脸的一幕，也顾不得取回东西，匆忙就要关门离开。
“死宅同学，听我说，▇▇准备毕业之后就去报名参加偶像选拔哦？就那个啥，快乐女生还是超级女生来着？”
冷不丁地，突然有一道声音叫住了我。
顺着声音来源处下意识回瞥，这时候我才发现空教室的角落还坐着两个女生。
估计是专门留下来陪同的闺蜜吧，其中一人大大咧咧地向我抛来话题。
“你觉得她有着成为明星的潜力吗？你是死宅吧？对这一块领域应该很有研究的。”
“......不知道啊，偶像明星什么的，根本就不太了解......”
“这样吗？本来还想着参考一下你的意见，真是无聊。”
听我这样回答，那位跟班闺蜜果断失去了兴趣。
“别随便就说出来别人的秘密啊！”
而练习跳舞被发现的▇▇同学，也面色羞红地大喊大叫。
先是骂了一顿朋友，紧跟着用手指笔直指向我。
“▇▇▇！你绝对不能和其他人说出来这个事情！”
女生恼羞成怒，而哪怕发火的时候也依旧那么漂亮。
“啊，嗯......我明白了......”
“等等，你不是折返来拿东西的吗？”
正准备头也不回地跑掉，▇▇同学突然又叫住了我，并当着僵在原地的我的面大踏步走到我的座位前，随后抽出几本课后作业。
“是忘记这个了吧？赶紧拿回去！”
“啊，谢谢......”
顷刻间汗流浃背。
而接过遗落的课本匆忙离开之际，充斥在我脑袋里的想法，则是————她居然记得我的名字，以及......居然还知道我的位置。
再加上我本来就暗恋▇▇同学————倒不如说，作为班花，甚至是校花的这位女生，究竟有谁不会偷偷暗恋呢......总之，在那时候，紧紧抱着课本离开的自己所萌生出的想要私底下支持对方的想法的这段记忆，重新被回忆了起来。
也因为自顾自深陷过往太久，等得不耐烦的同事用力摇晃着我。
“那个护士长得很像你高中同学，是不是她什么亲戚啊？”
“不知道啊，谁知道呢？”
或许只是恰好长得很像吧？
“真是一问三不知呐！那么，回归正题，所以你暗恋那位同班同学？”
挤眉弄眼地，同事八卦得更厉害。
“......”
我则沉默以对。
而我的沉默，无疑成为了一份默认。
于是同事顿时了然于心，并露出叫人坐立难安的捉弄表情。
“你那个同学她长得漂不漂亮？”
第一句果然问的就是这个啊！
“嘛，虽然从没有举行过什么投票，但私底下是公认的班花......”
“吼吼吼，班花吗？含金量比较微妙的称号呢？有什么爱好吗？成绩好吗？”
“追问得那么清楚干嘛！”
“别这么警戒，这不是想帮你参谋参谋。”
“......成绩，比较一般吧，但喜欢跳舞，每年校园晚会上都会登台表演。”
犹豫片刻后，我还是告知了对方曾经想报名参选偶像海选的秘密。
“嚯嚯，也是蛮符合性格的发展呢......所以呢？你和那个同学，现在还有再见过面嘛？互联网上的联系也行。”
“没见过面了啊，已经见不到了啊。”
“也对呢，毕业之后还能保持联络的高中同学基本为零，更何况看你的神情，肯定是偷偷暗恋人家，也从未鼓起勇气告白过......要不要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回到老家去打听那个女生的下落，或者找其他还保持联系的同学问问呗，那么漂亮的女生，应该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关注才对。”
同事表示，说不定这就是所谓的“天启”。
是上帝的启示，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
“这个嘛，因为那女生的朋友们呢，就都是......那种所谓的玩得很开的外向的人，你懂得吧......”
“懂了懂了，现充和死宅是永远的敌对关系，就像角落里的老鼠天生畏惧着太阳。”
“喂，居然说得那么难听......”
“啊对了，干脆就这么办吧！”
冷不丁地，同事突然冒出一个馊主意。
“你直接再去见一下那个护士不就行啦？可以在附近花店买束感谢用的花，以感谢照顾为名去送花————你不是强调了彼此长得很像吗？说不定真的是亲戚关系呢？退一万步而言，哪怕弄错了，干脆就将错就错，将这段邂逅当成命运对过去遗憾的弥补，鼓起勇气去追求人家不就行了？”
“......咦？”
不，这种怂恿发言，实在太馊主意了。
“不太好吧？”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迟迟找不到对象啦！要勇于出击和抓住机会，懂吗？”
“不·懂！”
“算了，真是关心则乱......多问一嘴，你的那个高中同学，最后当上偶像明星了吗？”
“————！”
这个瞬间，我的心脏被无形的大手紧紧攥握住。
胸口传来止不住的阵痛，终于成功明白了旧伤疤被人揭开具体有多难受。
于此同时，意识又不受控制地飘向远处，飘回了十年之前。
“————落选了。”
“咦......？”
很平平无奇的一日，我和▇▇同学负责最后留下来值日、打扫卫生。
空无一人的教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个，她负责擦玻璃，我负责扫地，默默清洁卫生期间，对方冷不丁地抛出这句话。
这让措手不及的我顿时傻楞在原地。
于是▇▇同学又强调了一遍：
“我是在聊报名海选啦，因为我也让你帮忙保密了，所以想着告诉你结果也无妨。”
穿着校服的那道背影，突然间变得很渺小、瘦弱。
“咦？啊，是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
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安慰内容，只能跟着一块惋惜。
应该安慰一句“明明靠脸就能刷下去一帮竞争对手”，但以对方的性格，肯定会被回怼一句“难道我只剩下这张脸算是有点本事吗”。
“毕竟我只是‘自学成材’，根本没钱报名那些学费高昂的舞蹈班或者聘请专业的音乐老师来教授正确的发音，而且居然还给我混入了好多专业出身的家伙，从小就接受练习，实在太赖皮了......”
看着▇▇同学如此懊恼，我忍不住问了句“原来妳认真想要当上偶像明星啊”。
“怎么？不行吗？”
“没有啦......”
“事到如今，想不想也无所谓吧？反正落选了，输得一塌糊涂，甚至还被嘲笑了跳得像头大猩猩一样，气死人了！”
“但是，偶像明星这个行业，不是有很多都能后天培养的吗？”
“你莫非是想表明只靠着一张脸就足够了吗？”
▇▇同学立即回瞪我一眼。
果然，我说的话惹得她生气发火了。
“不，我描述得有些错误，我是想说，妳可以尝试着再多去报名几次......毕竟是金子总会发光。”
深呼口气，我鼓起勇气出言鼓励道：
“我只是觉得妳之前跳舞的样子，非常的帅气，明明拥有潜力......再尝试一次，如何？”
“......”
停下擦玻璃的动作，▇▇同学第一次扭头正眼看向我。
她的侧脸大半被侧发和刘海遮掩着，唯独眼角的泪痣清晰可见，存在感强烈。
“▇▇▇。”
“咦？我在！”
“我和你说句实话，我之所以想去当偶像明星，其实只是因为想离开家罢了。”
丢开湿漉漉的毛巾，也不嫌脏的，▇▇同学轻轻撩起冷色调的长发。
“欸、欸？”
“我爸妈天天在家里吵架，烦得要死，有时候还会迁怒到我身上。”
“......咦？”
是家庭不和吗？这句疑问脱口而出。
“算是吧，我爸原本在外地打工，前段时间摔断了腿......算了，不重要，反正就是乱糟糟一团，就算身体健康，也无力抚养那么多的子女，真是的，明明没有经济条件，居然还给我生下洋洋洒洒的弟弟妹妹————早晚有一天，甚至就是最近，我肯定会被逼着辍学打工给家里赚钱的，所以在那之前，我必须做些什么......我要离开这个小镇，想去大城市。”
▇▇同学说，她希望在高楼林立的大城市里生活。
“被家庭永远困在这个要啥没啥的小镇子，你不觉得太惨了点吗？”
“或许吧......”
“像你这样成绩优异的男生，将来肯定有机会去往大城市工作，但我......抱歉，无聊的内容有些说多了。”
“不，我倒是乐意倾听妳的苦恼......”
“真是个好人呢？但对不住啊，我并不是个乖孩子，我自私到想要抛弃家庭和父母。”
“我能够理解，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是用来安慰的表面之言，还是真心那样觉得？”
“后者吧......？”
“你也是个坏孩子吗？真是看不出来。”
“只是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罢了......”
“也对，毕竟你是个怪人......呼哈哈，我也没资格这样说你。”
苦笑一声后，▇▇同学竟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和一盒香烟。
下一秒，甚至还当着我的面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简直像极了一个不良少女。
像个女流氓。
“怎么？讨厌会抽烟的女生吗？”
察觉到我诧异的目光，▇▇同学停下了点火的动作。
而目瞪口呆的我，一时无法言语。
“我只是没想到......”
“每个人都藏着秘密，这很正常。”
说罢，▇▇同学主动走向我，并递来手中的烟盒。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是邀请我一块当个坏孩子。
“来一根？”
“不用了，我不会......”
淡淡地撂下一句“我可以教你”，▇▇同学强行把一根烟塞到我嘴里。
“第一次会很不习惯，所以要慢慢地吸......”
“————▇▇！还没好吗！”
关键时候，几位闺蜜的呼喊声从教室外传来。
原来一直都逗留在附近的其余几个女流氓（大概）成功替当下的窘境解围，▇▇同学自己也惊讶地扭头望向教师外边。
她回答了一句“这就来”，将烟盒和打火机都收回兜里。
“明天见。”
▇▇同学把那根烟当做秘密谈话的报答送给了我。
只见她潇洒的挎起背包，快步离开教室。
“明天见......”
“哦，对了。”
背影消失之际，▇▇同学又从教室门后重新探出半个脑袋。
恰好是有着泪痣的那一半面庞。
“刚才和你说的内容，也必须全都保密哦？”
最后做了个抽烟的动作，这是在暗示着“私底下抽烟也要一起保密”。
“好、好的......”
“还有，我会再去试试看的，谢谢你今天的鼓励。”
▇▇同学主动挥手向我告别，我也脸蛋滚烫地向她挥手告别。
————然后，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是我和▇▇同学在学校最后见面的一天。
。 。 。 。 。 。 。 。 。 。 。 。 。 。 。 。 。 。 。 。
“快点啦！不要害羞！昂首挺胸，你今天是来邀请人约会的！”
————最后还是被成功怂恿了。
好不容易迎来休假的一天，被同事软磨硬泡着，甚至有他亲自掏腰包置办了“答谢”照顾用的花语为感谢的一束康乃馨，我们一同朝着此前就诊的医院出发。
“你怎么能够肯定，那位护士小姐今天一定在上班？”
随着医院愈来愈近，我心中的退堂鼓也愈来愈响。
最后干脆搬出来这个借口，满脑子都是立刻逃走的念头。
“我当然能够肯定，因为我私底下偷偷瞒着你跑去那边的发热门诊询问那位护士的排班时间，成功掌握了情报！”
“什、什么......！？”
“虽然不知道名字和具体长相，但我大致描述了一下，其他护士立刻就猜到是谁，看来知名度还挺高的......嗯，毕竟也是能够把你迷得魂不守舍的美人呢！”
“未免太过分了吧？你这混蛋！”
“嗨，我这也是替铁哥们儿的未来幸福着想，好了，医院快到了，别不好意思，牢牢记住，我就是你永远的后盾！”
“......”
强忍住一捧花束拍在脸上的冲动，我硬着头皮跟在后天。
同时内心祈祷着喜欢给自己加戏的同事待会儿千万别多说些没必要的内容，此行只是单纯地答谢之前的照顾。
然后，大约十数分钟之后。
“两位是特意跑来找夏莎小姐答谢？抱歉，她刚刚下班，昨天彻夜工作来着。”
来到发热门诊，被前台护士满脸歉意告知对方已经离开（PS：唯一的收获是知晓了那位护士小姐的名字）。
同时，这位护士脸上也很明显写满了比较难以理解的表情，搞不懂区区治疗发烧怎么就能够换来一束答谢用的花————但靠着女人的直觉，很快便了然于心，瞬间判断出我们两位来客“心怀不轨”，也犹豫着是否要将那件事如实告知。
“啊，情报有误，真是遗憾呢！”
“我看你压根就是满口胡诌来着......啧，算了。”
“别怪我嘛，没有我，你都鼓不起勇气来，干脆把这束花委托前台护士小姐姐转交呗！”
“闭嘴！”
“......怎么了？”
脸色“刷”地一下涨红，正准备就此打道回府，一道淡漠中透着些微温和的声线从背后传来。
下意识转身回瞥，此行要见面的那位眼角长着泪痣的护士换上了一身便装从一旁走来，看着像是刚刚从更衣室里换好衣服出来。
对方正准备回家休息，结果被我们撞个正着。
而突然瞧见两个陌生男人手里捧着一束花，记录在工牌上的名字叫做夏莎的年轻护士不免也跟着露出惊讶的表情。
“确实很漂亮，一眼就知道是个性冷淡的性格，而且还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寡妇的气质，嘿嘿嘿，你小子眼光不差......”
同事相当失礼地目光来回打量了一番，随后一边用手肘轻轻捅我的侧腹，一边小声嘀咕。
“......闭嘴。”
忍无可忍的我勒令对方闭嘴。
而在把花束强行塞到对方手中的同时，仿佛被触发某个开关似地，又一段被尘封的回忆自脑海深处持续不断流露而出，强行把我揪回到数年前的那个雨夜。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为了冲击高考，每晚都在教室上晚自习到深夜。
那天恰好下了很大的雨，我撑着伞走在黑漆漆的雨夜里，想要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充饥用的夜宵————在哪里，我久违地遇见了▇▇同学。
“咦，▇▇同学......”
“什么呀，原来是▇▇▇。”
自从高一之后就没再见面的▇▇同学正靠在便利店门前的护栏上抽烟。
许久未见的她将一头墨蓝色的头发留得很长，长得基本遮掩住了一边侧脸的眼角泪痣，只在刘海阴影覆盖下露出剩余一边的忧郁眼神斜视着望向我。
穿着一点都不防寒的夹克衫，那款式明显是男式的。
在▇▇同学前方不远处，还停靠着一辆改装后的摩托车，疑似该辆摩托车的钥匙正被她攥握在手里————莫非在深夜的街头飙车？
但是，和谁一块？
“......”
“......”
再相逢的这数秒钟内，彼此都沉默不语。
置身于这份沉默的氛围中，▇▇同学抽掉香烟，率先苦笑出声。
“呐，▇▇▇，你为什么总是会在我不想被人看到的时候出现呢......”
随手把烟头丢在地上，▇▇同学跟着埋头的同时伸出手将头发揉乱。
夜风猎猎作响，把她敞开的夹克衫和刘海也一同吹乱。
这副模样的她，像极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女。
“......对不起。”
“随随便便就向人道歉，还是那么无聊的性格呢？”
苦笑一声，▇▇同学补充了句“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的地方”。
“你得再强势一点，否则将来出了社会可是会被狠狠欺负的。”
“啊这......”
“言归正传，晚自习上到现在？真是辛苦呢？”
“嗯，毕竟距离理想中的分数线，还稍微差一点......”
“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考上心目中的理想学校吧？就是那个，所谓的985还是什么来着？从来不好好学习的我哪里能够懂。”
“啊这......”
站在冷风中，我们彼此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雨势渐渐减弱，撑着伞的我干脆顺势追问一句“那之后都没来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吗”。
话音刚落，回应我的是▇▇同学的再一声苦笑。
“还能发生什么？被不负责任的父母揪回去赚钱养家了呗......就是那啥，我目前变成了所谓的厂妹，当时家长前来提前退学的事情，也算闹得沸沸扬扬吧？”
“嘛，算是呢......”
听说归听说，只是想要更详细地了解▇▇同学的近况。
怀着这份想法，我如实告知。
“近况嘛，反正不好也不坏吧。”她回答说，“人生不止一条路，虽然这话从我嘴里讲出来有够没资格的......总之混得还不算差，没人敢欺负我，有人会罩着我。”
抽掉一根烟，▇▇同学又在雨中重新点燃一根烟。
但也不往嘴里送，只是一边单纯地举着烟，一边用迷离的眼神注视着我。
“这意思是......？”
如果能将这副充满忧郁气质的模样素描下来该有多好，这样想着的我，却在下一秒被提醒了。
“砰————！”
便利店内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同学眉头一皱，仿佛临时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她便更突然地向我传达了“闭门谢客”的话语。
“居然聊得忘乎所以......快走吧，被他看到我和别的男人说话，会生气的，说不定还会揍你一顿。”
“咦？被看到？被谁？”
瞧见我面露诧异反应，▇▇同学闭着眼、头也不抬地抽起第二根烟。
“难道没有听说学校里广泛流传的风言风语吗？倒也对呢，▇▇▇你是个埋头苦学的乖宝宝，可能真的不关心吧......不过，大概也能够猜到吧？需要我坦白点讲吗？”
“唔姆......”
▇▇同学暗示得如此直白露骨，再联系之前那句“有人会罩着我”，我哪怕再蠢笨也能领悟到其中的言外之意————果然是被如今的恋人由摩托车载着深夜跑出来兜风吗？
这个瞬间，心脏突然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那样阵阵悸痛。
想说些什么，明明可以再多说些什么，可回过神来之际，我只是简单“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但还没走出几步，最终还是停住了。
恋恋不舍？恋恋不舍。
“怎么了？”
指间夹着烟，▇▇同学抬头看向我。
“妳......已经放弃了当时的理想吗？”
“什么？”
“我想说，或许可以再尝试一下......就是那个，偶像海选的报名。”
“......”
交谈至今第一次的，▇▇同学神色呆滞地深陷沉默。
“记得妳不是想去大城市生活吗？所以，请不要放弃那份梦想......哪怕最终还是落选了，过上理想中的生活，也并非什么难以达成的事情......抱歉，我有些说胡话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乱说些什么......”
羞耻感顿时上涌，我迫切希望▇▇同学因为淅淅沥沥的大雨声而没听清楚我刚才的发言。
结果她的确是逐字逐句都听了个真切，并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于脸上浮现出在那间放学后的空教室初次对话时的青春靓丽的笑容。
“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就会去报名的。”
▇▇同学露出了笑容。
她笑着向我挥挥手，这是告别的信号。
“下次再见啦，▇▇▇。”
“嗯，▇▇同学，再见。”
————转身回家的途中，这场雨在五分钟后停歇。
而我的回忆，也随着这场雨的停止而结束。
“喂喂喂，怎么突然就看呆了，没看见人家护士小姐正愁眉苦脸着吗？太失礼了吧？”
同事反复捅着我的胳膊，聒噪的声音一刻不曾停歇。
我确实有些走神，但绝不是所谓的看傻眼了。
同时因为我们这对比较微妙的组合，汇聚在发热门诊的患者和护士们纷纷投来好奇目光。
霎时间，我几乎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请问......”
换上便装、提着挎包准备换班休息的夏莎女士，也站在原地略显不知所措。
到了不得不做出行动的时候，而我的眼角余光也捕捉到满脸坏笑的同事试图强行把我推出去并一股脑地告知来意————为了避免那种糟糕结局的发生，我干脆抢先一步“反客为主”。
“抱歉，给您造成麻烦了......夏莎女士，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请问，您还记得几周前因为发烧过度而昏迷在候诊室的那位患者吗？”
一边语速极快地阐述着，我一边将不明就里的同事推到前边，自己则从后面强行摁住对方的后背使其低头弯腰摆出道谢的姿态。
“喂！你居然敢卖队友......！”
同事当然要怒骂，当然会挣扎。
而明明对方体型比我壮硕，但不知为何，如今身体内竟然爆发出源源不断的力量，或许就连上天也帮助我度过此难关。
“我的同事相当感谢那时候的照顾，于是今日特意跑来向夏莎女士道谢......啊，还有一束感谢用的花，希望能够收下。”
此言一出，聚集在周围凑热闹的患者们纷纷发出“哇哦”的意味深长的声音。
甚至还能听到其中混入了“什么过时的追求手段”————看吧！果然被狠狠鄙夷了！看来强行推出同事这个罪魁祸首，的确是个正确的选择。
“喂！你这混蛋！居然敢背叛我！”
被我摁着脑袋的同事几乎要发狂。
瞅着他这副反应，再强迫他送花估计是办不到了，因此只能由我来代办。
下一秒，我硬着头皮走上前递出有些散乱的一束康乃馨，而等待着我的却是夏莎女士温柔中带着些微困惑的表情。
“抱歉，这位先生......我有些糊涂了。”她说，“照料患者本就是护士的天职，不需要如此隆重的感谢，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
诚然，如同这位女士所言，特意跑到医院送花的行为只能被视作为难以理解目的。
不，不对，目的绝对是很容易理解的，是小朋友都一眼就能看穿。
因此急中生智之下，我干脆搬出了所谓合理的“借口”。
“那个，夏莎女士，说来羞愧，其实您和我的这位同事的一个高中同学长得特别像。”
“咦......？”
“啊，非常抱歉，突然跟您说这种话，肯定会让您觉得介意吧......”
这时候，周围突然爆发了一轮“真是有够俗套的泡妞手段”的齐声倒喝。
面对这份集中向自己的调侃，同事顿时火冒三丈。
“嘿！哪个混蛋！？有本事再说一遍！？”
眼见着同事撩起袖子就要大声替自己辩驳“况且我才不是专门跑来泡妞的那个人”，我刚准备做些什么进行制止，突然间听到夏莎女士柔和地笑出声。
下意识扭过头，紧跟着瞧见一张看透了一切的面庞。
“这位先生，您的同事特意为了曾经的同学前来向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道谢，想必一定是内心非常喜欢对方吧？”
“欸......？”
这个瞬间，我的心脏被突然飞窜来的一支箭矢射穿。
胸口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感觉也在刹那间席卷全身，一股强烈是失重感也跟着袭来，仿佛正在被一个黑洞慢慢吸入。
————“听说是骑摩托车出车祸了。”
“见不到了......”
那个雨夜，的的确确是我和▇▇同学最后一次见面。
因为就在那个晚上，她————
“▇▇？就之前被家长强行带着退学的那个？”
“真可惜啊，明明是个班花，这就算是香消玉殒、美人薄命？”
“听说是骑着摩托车，从刚过了十字路口的那座桥上摔了下去。”
“啊，那里不是一条河吗？一到冬天，水流还蛮湍急的。”
“太惨了，据说两个人的尸体都没捞上来。”
“之前不是也有在那里出事情死掉的人吗？”
“掉下去淹死了。”
“据说是因为她的男朋友载着她故意撞了上去。”
“什么啊，那算是在殉情吗？”
“别这样说，太过分了。”
“要不要去桥上追悼一下？”
不愿追忆起的曾经的回忆，在这瞬间一口气涌现了上来。
故意隐藏了这份记忆，希望一直遗忘下去，潜意识里不愿意接受那份事实————据说感情的压抑是有限度的，而我迎来极限的时间，就是现在。
没错，我的的确确喜欢着▇▇同学。
但除了将这份感情隐藏在心里之外，究竟还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这位先生......？”
见到我突然脸色难看地沉默，夏莎女士又试探性地呼喊了我一下。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
用和记忆中的▇▇同学一模一样的口吻，对方这样反问。
“莫名其妙跑来拜访，实在给夏莎女士添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照顾患者的心理健康，也是护士必要职责的一环。”
换班休息时间被无意义浪费了数分钟，可即便如此，夏莎女士脸上依旧看不到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她肯定是个非常温柔且受欢迎的人，真是叫人自惭形愧。
“我想，这或许是一个契机。”
冷不丁地，这位年轻护士突然抛出和同事此前煽动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内容。
“契机......？”
“您的同事，究竟多久没有和曾经的同学获得联系了呢？我想，既然命运安排您的同事在这里遇见和恋慕对象长得很相似的我，说不定是命运在暗示要鼓起勇气，毕竟我在学生时代也经历过相同的状况......抱歉，也说了些奇怪的胡乱话，稍微有些擅作主张了。”
“咦？并没有，您说得的确很对，我......不对，我会鼓励同事拿出勇气来的。”
对话进行到这一刻，我的精神已经开始涣散了。
就连站立，几乎都是靠着意志才支撑下来。
“那么，我就提前祝福您的同事能够如愿以偿获得幸福。”
明明祝福的对象是依旧急得跳脚的同事，可不知为何，夏莎女士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我的身上挪开过。
隐约间意识到对方肯定猜到了真相，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等会儿还有些事情，先就此别过了。”
“等等！鲜花还没有收下呢！？”
这时候，同事终于逮到机会满血复活。
“收下收下！当然要收下！不然这趟简直就白来了！”
他聒噪得像是被关在动物园里的猴子，一路蹦蹦跳跳，想要将一捧康乃馨强行塞到对方手中，也不管这样做是否会造成夏莎女士的困扰。
“大功告成......咦？”
不经意地一瞥，同事意外发现护士小姐左手似乎佩戴着什么亮闪闪的玩意。
再凝神一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结婚戒指吗！？”
因为佩戴的具体位置是左手的无名指。
除此之外，别无任何可能性。
于是同事脸色瞬间惨白，而被发现小秘密的夏莎女士，也跟着难为情地微笑。
“是的，我不久前刚刚订婚。”
明明情感方面有些不好意思，可护士小姐还是光明正大地举高了佩戴着婚戒的左手。
并在下一秒边摇头边委婉地致歉道：
“所以，很抱歉，这束花我并不能收下......它更值得送给更正确的那个人。”
这句话的潜台词，无疑是————请再去见一次曾经的初恋吧。
“什么呀，真是残念......”
明明自己根本不是真心送花的那个人，可听闻这番回答后，反而是他露骨地失落，失落得像个瘪了气的气球。
“再见，▇▇▇先生。”
“再见，夏莎女士......啊，祝您新婚幸福。”
这句话“应该”是对着同事说的，可我却擅作主张地替他回答。
面对我脱口而出的这句祝福，夏莎女士在临别之际最后露出一抹笑意，并出言感谢。
————就这样，一场稀里糊涂的闹剧结束了。
而我，则再也没有前来这家医院的发热门诊看病治疗。
也没再见到过那位即将结婚、并踏入人生新阶段的年轻护士。
。 。 。 。 。 。 。 。 。 。 。 。 。 。 。 。 。 。 。 。
一周后，我又请了一日假。
专程回到乡下老家的我，内心怀着悼念的想法。
我在将近黄昏时分前往那座跨河大桥，由于年久失修兼建造之初就构造出错，每年都会有人不小心落水丧命，发展到后面，甚至有人专门慕名前来。
那都是些无聊的殉情男女，久而久之，这座桥以及桥面底下的那条河，就有了“殉情潭”这么个充满物哀之美和文艺范的名字。
而我曾经恋慕对象的▇▇同学，就是在这里丧命的。
那时候，和男朋友一块摔落湍流河水中的她，真的是抱着人生无指望的悲观念头而殉情呢，还是单纯一场交通事故呢？
有关十年前往事的种种细节，如今已经难以追溯。
我只知道，出事之后、离开这座小镇之后，自己从未踏足过这里。
今天是第一次前来祭拜▇▇同学，手里捧着的正是那一束在那一天没能成功赠送出去的康乃馨，过了那么久，也没好好保养，花束早已凋零泛黄。
“抱歉，那时候，我应该说出口的......”
站在大桥的护栏边，我一瓣一瓣扯下康乃馨，让零落的花瓣掉进“殉情潭”之中。
当祭拜用的花束被消耗殆尽，有关过去的回忆也随着喉间蔓延的苦涩被一同吞下肚中。
“下次，我还会再来探望妳的，▇▇同学。”
自言自语完毕，临别之际，又嘀咕一句“啊，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我伸手探进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那是▇▇同学的照片。
曾几何时从对方闺蜜手中高价买来的照片如今泛黄，由于被一直藏在身边的关系，导致画面上的那副肖像也逐渐变得模糊。
可即便如此，我依旧能清晰判断出一件事，一个真相。
那就是————
“那时候的我，真的是烧迷糊了......根本就不像嘛。”
任由苦闷在内心扩散，我一边无奈摇头，一边也把这张照片往“殉情潭”扔了下去。
泛黄的照片被黄昏时分的晚风吹得翻飞，消失得再也看不清楚之前，我最后遥遥瞥了一眼照片上那个大班长脸都被浓密刘海遮掩住的女生。
“夏莎女士和▇▇同学，根本就不像嘛......就只是都有着泪痣而已，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