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的淡雾散去之后,阿尔瓦睁开眼睛,深邃的黑色瞳孔倒映着面前的银色巨树。

他僵硬地抬起嘴角,提起手上还沾染黑色血迹的生锈长剑,在巨树下面的灰白石板上又划下一道痕迹。

那块半大不小的灰白石板早已被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短线条图案,像是在记录什么次数。

阿尔瓦长出一口气,他将生锈长剑刺进地面,屈膝侧坐在石板的旁边,安静地抬头看向虚无的天空。

一片灰白,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天空,没有云彩,没有掠过的飞鸟。

安静的空间里,唯有死寂与他轻浅的呼吸声相互照应着。

“第三千零二次……”阿尔瓦垂下眼睛,他轻声念着,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碎裂的声音作响,连带着灰白的天际都破开了一道小口子。

一团带着黑色脉络的白色从那灰色的天际钻了进来,漂浮停留在了银色巨树的上方。

黑色的脉络勾勒着那白色的影子,一点一点画出了具象的人形。

身着黑色长裙的白发女人双手交叠在胸前,黑色的脉络勾画出了两片细小的羽翼,覆盖了她的眼睛,她苍白的肌肤几乎要与她的白发融为一体,若非她周身环绕的黑色脉络还在流转着,这具冰冷的身躯好似死去的尸体一般,充斥着死寂与腐烂的气息。

女人缓缓地降落,她站在阿尔瓦面前,苍白的赤足与地面接触的那一瞬间就点开了一小片黑色的痕迹,并隐约有了要向外扩散的迹象。

“是你啊。”

阿尔瓦眼皮微抬,他的姿势没有变化,疲惫与倦意让他早已失去了虚与委蛇的心情。

“嗯。”女人的声音宛如碰撞的冰块一般清脆,尽管动听却无比冰冷。

“你主人呢?”

阿尔瓦嗤笑一声,他半撑着长剑直起身来,挑衅似地看向女人。

目光触及女人交叠在胸前纹丝不动的双手时,阿尔瓦的眉毛微不可见地轻抬一下。

“给你掠夺身体的计划失败了?”

“阿尔瓦先生,不用套我的话。”

女人发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但声音的响度却是分毫不减。

“那你又在做什么呢?”阿尔瓦伸出手来,揩去了脸上的黑色血液。

见到这个女人让他放松了一瞬,他屈起手臂,撑着脑袋横躺了下来。

“向我展示你的友善,是你主人的授意,还是你自己的意思呢?”

女人没说话,她的赤足轻抬,缓步走向了阿尔瓦身后的银色巨树。

她每走一步,黑色的足迹就快速漾开来,织成了一小段诡异的小径位于她的脚下。

她伫立在阿尔瓦的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面前这位被囚禁百年的勇者。

尽管衣着狼狈,脸上还带有饱受精神折磨的痕迹,但黑发勇者的眼睛一如既往。

他毫不示弱地抬起头,直面着她。

“我只是一个残次品,祂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被羽翼遮挡着,阿尔瓦看不见女人的神色,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别开了头。

“不见得祂会乐意让你对我晓之以情。”

“我无法干涉祂的意愿。”

女人发出了有些僵硬的声音,像是碰撞生锈的老旧齿轮。

“那和我说说吧,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阿尔瓦盘起了腿,他的目光向上,尽管仰视着面前这个怪物女子,但他的精神从未位居人下。

“像个木偶,像个工具……还是成为祂计划中的一块拼图?”

“……所以人都是祂的拼图,包括我。”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知道那家伙想干什么,我的意思是……”

阿尔瓦的声音顿了顿,他抬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胸口。

“你,想干什么?”

女人沉默了,她贴在银色树干上的手没有收回,只是声音已然开始发颤。

“我是主的残次品。

“我听从于祂的命令。”

眼见面前的人这副反应,阿尔瓦笑了笑,不置可否。

“行吧,随你怎么说。

“但造物诞生了新的想法,祂却自始至终坚持着自己的独裁,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么?”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女人微微侧头,她避开了阿尔瓦的问题。

“那你这次来,估计是替你主人发问了吧?怎么,祂受到重创了?还是祂的目的没达成?”

勇者一连串挑衅似的发问让女人的身形一顿,她的嘴唇轻抿,没有直接回答阿尔瓦的问题。

半晌过后,她抬起手,面向了阿尔瓦。

【你是否愿意放弃你的权柄?】

这次从女人口中溢出的声音却不再是先前那个冰冷且清脆的声音了。

它像是汇聚了无数的响声,它们交拢在一起,构成了如同教堂钟声般沉重响亮的质问声。

【你是否愿意离开这个世界?】

阿尔瓦抬起头,看着女人身上游走的黑色脉络,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无趣的浅笑。

“我不愿意。”他说。

他的话音刚落,女人身上的黑色脉络如同泡沫般消散。

似乎早有预料,女人看了一眼自己苍白的手指,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不用再问我了,换个别的法子会更轻松的,”阿尔瓦垂下眼睛,他看着自己带有厚茧的手指,“或许祂已经有别的计划了,只是为了保险双线进行,我说的对么?”

女人依然没说话,她低下头,被羽翼覆盖的脸庞使她的表情无法被看清。

她好似一具可怖的死亡雕塑,周身散发着极致的绝望气息。

这气息并不能影响面前那个笑得和煦的黑发青年,他大大咧咧地侧坐着,俨然一副放松的模样。

“不过这次你们的幻境还挺真实的,不管是我的父母还是……我的孩子。”

回想起那个被自己刺穿胸口的黑龙少年,阿尔瓦的嘴唇轻抿一下,他看向身侧那柄血迹未褪的生锈长剑,长出一口气。

“如果娜塔莉把他生下来了,应该就长那样吧。”

听到阿尔瓦的话,那具如雕像般伫立的女人嘴唇翕动,她平静的声音里难得出现上扬的语调。

“孩子?

“这次的幻象并没有涉及到您的孩子,阿尔瓦先生。”

阿尔瓦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向了女人,女人也面朝着他。

两人之间本就死寂的气氛越发诡异。

“也许是祂的新计划,我并不知情。”

女人的再次发言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她微微抬起下巴,最后又低下头来。

“我只是祂的工具而已,不要在意我的行为,阿尔瓦先生。

“也没有必要考量我的动机,祂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希望您还能继续负隅顽抗下去。”

说完这句话,女人的身形开始逐渐裂解,连带着她先前留下的黑色足迹齐齐消散。

“也希望你能早点认清自己。”

看着女人变得残破的面容,阿尔瓦的嘴角微抬,他的脸上是复杂的笑容。

“拥有心脏和情感并不是坏事,厄喀德娜。”

“借您吉言。”

最后的话如风铃一般随着女人的身躯一同消失。

阿尔瓦半阖上眼睛,再次脱力地倚靠着身后的石板。

寂静的空间再次仅余有死寂,还有黑发青年浅浅的呼吸声。

银色的巨树摇摆着,飘下几片银白色的叶子。

叶子飘落向下,落在了石板上。

石板一角用锐物刻了什么,好像是一幅小小的画像。

那是一位长了龙角的长发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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