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很棘手吗？”云清漪看不太懂他手上的，刚才已经看了一遍资料的她此时坐在顾北对面。
“很棘手。”顾北的声音有些低沉。
此处是三川郡内的一处酒楼，名曰‘南顺’，算是偌大个三川郡内一流的酒楼了。
但酒楼就是酒楼，没什么其他的说法，不至于说在这里商议大事不用害怕隔墙有耳。
所以顾北此时有点后悔，他应该选个更隐蔽一点的地方的。
“一郡之地何其广袤，清枫谷和这百猎门之间的矛盾怎么可能没有钦天监出来调停，对于朝廷来说仙盟也好逍遥也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三川又不是北地南疆那些山高皇帝远的郡，甚至于说离中京也并非很远，钦天监的手不可能伸不到这里来。”
“那位元婴前期的百猎门门主骨龄不过三百，虽然在仙盟这边声名不显，但也是玄黄榜榜上位于地榜五十四的人物，而卷宗上描述的他却像是个纨绔子弟。”
“仙盟那边的应对也很奇怪，对于百猎门的行为也只是听之任之，对清枫谷的求援请求置之不理。”
“我不知道那位清枫谷的谷主知不知道三川目前的情况，但毫无疑问，逍遥和仙盟以及朝廷三方都在这里有所谋划。”
顾北缓慢而严肃地说着自己的分析。
云清漪此时的表情也有了些许变化。
“不是我们这种小家小户能掺和的，撤吧。”顾北放下卷宗长出一口气道。
云清漪也听出来了清枫谷的事情并非如她当初了解得那样简单。
“既是如此，那便走吧，”她先是同意了顾北的决定，而后顿了顿，“不过我们先再去一趟清枫谷。”
顾北神情一怔，“为什么？”
云清漪冷笑一声，“若是你没发现，我岂不是就入局了？那个老东西……”
“这……倒是。”顾北恍然。
他忘了身边还跟着个金丹中期的云客卿，毕竟以往都是单打独斗，一旦遇到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就直接跑路了的。
而等到顾北和云清漪再来到清枫谷的时候，一位顾北有过几面之缘的倾城佳人正在谷中做客。
宁晚妆。
带着些许懒意的桃花眼瞥向了顾北和云清漪这对不速之客。
“这不是……顾公子么。”宁晚妆弯了弯嘴角。
音如空谷幽兰，又好似飘飘云烟。
精致华丽的步摇和簪子在她侧目的动作下轻轻摇晃着。
“仙子说笑了，在下怎当得起仙子一句‘公子’——既然仙子和谷主有要事相商，那在下就择日再来拜会。”顾北笑得很阳光和官方，不会给人感觉太亲近也不会太疏远。
“怎么当不起，无事，左右我和清枫谷的谷主也就一点小事要说，还是顾公子的事重要一些。”宁晚妆缓缓起身。
聘聘婷婷中带着一丝浑然天成的优雅。
这位宁仙子是顾北师父的旧相识，所以他得见过几面。
只是这位和他家师父的关系实在不算好，所以每次见面都呛起来。
他家师父每次说不过人家就动手。
再加上本来人家过来那几次也是想着帮衬一下他们小剑门，结果他家师父觉得对方在可怜她就更加上火。
这一来二去，仅剩的一点情分也全变成了嫌隙。
尤其他家师父揍了人家宁仙子一顿之后回到家里越想越气又跑过去找到人家再给人家揍一顿。
问题人家宁仙子属于家父张二河那种类型的。
她师父是仙盟的常务副盟主，他们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十八线小宗门怎么得罪得起这位顶级二世祖。
他这个当徒弟的没有办法只能悄悄地跑过去赔罪。
但他在人家宁仙子那里哪有半点脸面，就算赔了罪也只能期盼这位慵懒华贵的笑面虎能稍微不和他家师父计较。
道歉多了之后一来二去倒也混了个脸熟。
但也就只是个脸熟。
顾北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每一次都没有半点套近乎的想法，赔罪就是赔罪。
道完歉了就走绝不多留，但凡对方露出半点不快他也直接告退。
但好在宁晚妆还是很愿意看顾北这个故人之徒跟她道歉的，而且这个家伙态度也拿捏得到位，所以目前还没惹恼过她。
至于后来才成为小剑门客卿的云清漪就不认识这位了。
冷厉干练的客卿仙子略微皱了皱眉，但她毕竟没说什么。
她家顾首席口称仙子的这位绝代佳人比她高了一整个大境界，而且骨龄感觉和她差不了太多。
宁晚妆对顾北的印象就是知进退懂礼节，除了修为和天资以外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她也好沐青丝也好，她们都属于从修行伊始就是财侣法地和天资全都拉满的类型，所以其实就算宁晚妆也找个弟子也不会太看重天资。
对于她们来说，修为是可以堆上去的。
“其实按理说，你该是称师叔，但你家师父的性格实在是……”
长长的裙摆飘飘着靠近顾北。
顾北笑着附和道，“您说的是，在下哪敢攀附，还要替家师跟您道歉。”
“哦，”丰润的绛唇轻启，懒散地半敛着的桃花眸子中带着些许笑意，“你是该道歉，毕竟在来之前你师父又来找晚妆了。”
顾北表情一僵，而后无奈苦笑一声，双手在袍子下摆处往前一扬就打算直接跪下来。
“既不是师叔侄的关系，晚妆可当不起公子的大礼。”
宁晚妆唇角微微上扬地轻抬手掌托住了顾北。
“这……家师无状，还望仙子多多体谅。”顾北顺势站直拱手道。
“当然，如是晚妆不体谅的话，大概小剑门已经没有了吧？”宁晚妆轻描淡写地微笑道。
“是，仙子宽宏大量。”
一旁没什么表情的云清漪略略皱眉。
她也听出来了，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仙子大概除了修为以外师门也很恐怖。
但到底她还是对她家首席这样卑微有点不舒服。
只不过并未表现出来。
而一旁的存在感逐渐消失掉的清枫谷谷主已经被顾北和宁晚妆的关系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顾首席，顾公子！你要有这种关系你早说啊！那我也不至于坑你去替我趟这趟浑水啊！
“呵呵，那么晚妆就原谅你师父吧——所以，顾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在下与清枫谷谷主有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想说，但其实到底说不说也没什么关系。”
“喔……”宁晚妆一听就知道顾北不愿意告诉她。
不过她也没有逼迫，毕竟眼下三川已经成了三方势力互相争斗的暴风眼，些许琐碎的小事她也懒得去管。
和顾北说两句话也不过是因为他师父的缘故。
顾北能和她这样交流到底只是因为他师父叫沐青丝而已。
但有人知道怎么一回事还愿意说。
清枫谷谷主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几百岁一样，跟个小学生一样举手道，“我知道顾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他其实纠结了一阵，毕竟这位姑奶奶的意思大概是小剑门的那位神秘门主和她是旧识，他也怕得罪顾北的师父。
但眼下看这样子还是宁姑奶奶要占上风一点。
况且他坑顾北和云清漪已经是既定事实了，虽然人家没掉进坑里，但要是有一天人家师父打上门来讨说法，那他金丹巅峰的修为想必是不够的。
其实一般来说八品宗门的掌门都是元婴起步，他这个金丹掌门么，是清枫谷还是九品宗门的时候就担任的。
现在清枫谷的八品是他慢慢经营上来的。
而除了经营宗门以外，他还有一个特长。
保全宗门。
“哦？谷主知晓？”宁晚妆来了兴趣。
不多，就一点点。
大概只有听听打发打发时间的程度。
“老夫害惨了顾公子啊！”
顾北眯了眯眼睛，这清枫谷谷主一开口他就知道接下来这老毕登要放什么屁。
他有点被气笑了。
但到底人家是八品，还是经营上来的八品，比他们小剑门这种无根浮萍要强太多，就算知道对方要开始飙演技他也只能配合着来。
甚至于顾北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对方心里的打算。
无非就是自罚三杯直接告诉宁晚妆实情以求庇护。
就算宁晚妆不庇护他清枫谷，那之后他家师父想上门来讨说法也说不过去。
人家都已经自罚三杯了不是？
顾北心里窝火却同步进入了演技状态，他语气冷冷表情冷冷，“谷主真是好算计！”
“老夫冤枉啊顾公子！在宁仙子来之前老夫也不知晓原来那百猎门是魔道布局的棋子！”清枫谷谷主愧疚加委屈地辩白着，声音中气十足的一点感觉不出来他已经是垂垂暮年，“但总归是做了害人的事，还请顾公子原谅，有何赔偿老夫一力承担！”
“哼，若不是我家客卿敏锐聪慧，怕是我们小剑门就此成为历史！你说赔偿？你拿什么赔偿？！”顾北怒不可遏道。
而看着一老一少同步开始飙演技的宁晚妆则是饶有兴趣地轻轻抱着手不发一言。
在场的另一位云仙子则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在顾北提到她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而后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家首席。
半晌后才恍然地开始配合自家首席做出愤愤的表情。
但云清漪一前一后的表情变化宁晚妆洞若观火地尽收眼底。
其实顾北对清枫谷谷主的想法还算漏了一个。
谷主把顾北洞察到三川真实情况的事情告诉宁晚妆还有一个想法。
——他要在宁晚妆面前抬顾北一手。
只要宁晚妆对顾北稍稍感兴趣一点那他清枫谷之后就肯定什么事没有了。
人老成精莫过于此，就算顾北前几年走南闯北吃一堑又吃一堑双吃一堑叒吃一堑叕吃一堑积累下来许多的经验，就算宁晚妆多智近妖手段高明，但到底年岁还是不大。
清枫谷谷主这老登想的是只要宁晚妆和顾北能稍微纠葛一点点，那宁晚妆这边他就靠上了顾北那边他也不算得罪了。
就算两人之后什么都没发生，宁晚妆也会因为她对顾北升起的兴趣而记住他清枫谷。
这就是情分。
“顾公子但有所求，老夫必——”
“还要继续吗二位？”宁晚妆淡笑着出声道。
这句话把刚想接戏的顾北给打断施法了。
“顾公子刚才说……”宁晚妆微微偏头看向顾北，“是这位仙子看出来的？”
此话一出顾北如何还不知道他演穿帮了。
苦笑一声刚要辩解。
宁晚妆却没给他机会而是直接问云清漪，“这位仙子，请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云清漪微微蹙眉，干练的气质在此刻很有说服力，“自然是——”
“宁仙子对不起！”一听云清漪要强辩顾北就知道要糟，直接打断了云清漪的话大声道歉。
“哦？顾公子又是在何处对不起晚妆了？”宁晚妆嘴角的弧度大了些许，眸光流转向他，“若是不说清楚……今天公子的话传出去，晚妆的清白可就要糟了。”
顾北尬住了，宁晚妆这个玩笑直接给他弄得进退两难。
而始作俑者老毕登此时已经重新变成透明人了。
清枫谷谷主低下去的脸此时邪魅一笑。
此乃一石不知道多少鸟之计！两位纵使才华横溢天资出众又如何？
这风花雪月可是没人能逃得过的。
桀桀桀！
“宁仙子莫要拿在下开玩笑……在下的意思是说，方才……扯了谎。”顾北只能硬着头皮把话题扯回正轨。
他其实知道这个时候如果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调情的话好感度会加的很多，但他不擅长这个，要是聊崩了那就完犊子。
在这种事情上，顾北宁愿什么也不做也不愿意做错。
“那么顾公子为何扯谎？”宁晚妆明知故问还一脸真似不知的表情。
“小剑门区区九品，门内除了家师和云仙子以外再无筑基以上修士，如何能卷进此种事情中？”顾北长叹一声坦白道。
“原来如此，那么顾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准确的来说在下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自然也无从说看出来什么，只是从卷宗当中的一些蛛丝马迹有所察觉，无论即将发生的事情是好是坏对于小剑门来说都是祸非福，自然是避之不及。”
“那……若是晚妆执意要公子踏入这滩浑水中呢？”
“那也只能，不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