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昭武六年的冬至,一场小雪不期而至,给京城十二街裹上了一件银装。

城东永安街上,勾栏赌坊连成一片,四处皆是带着下仆来此寻欢作乐的商贾官人。

作为京城盛名传万里的青楼一条街,风姿卓绝的美娇娘自是不少,可要说这些个商贾官人最想要一睹姿容的女子,那自然是焕春亭的花魁“许幼鱼”。

只可惜,这一位无数京城男儿心中的白月光,在今夜终会沦落为他人的玩物……

“什么?许姑娘接客了?!”

几个泼皮闲汉围坐在酒肆外的摊子下,脚边烤着炭火,聊着刚刚的传闻。

“是啊。方才我路过焕春亭,听说来了一个戴着银面甲的年轻公子点名要许姑娘,黄阿婆还拱手哈腰给迎进去了……”

“许姑娘自五年前入焕春亭之后可是从不接私客,就连当朝宰相家的少爷都吃了闭门羹。这公子哥什么来头,居然让许姑娘都……”

“戴着银面甲,连许姑娘都不敢拒绝的年轻公子——这京城内还能有谁?不也只有当朝圣上的独子,沈世子咯?”

“唉……自古红颜多苦命。落到沈世子的手里,怕是今后这京城才子们再也没法一睹许姑娘的倾城舞姿了……”

众人不约而同默许点头,又相继叹息摇头。

可总有人喜欢“安能折腰事权贵”:

“妈的,皇帝独子了不起啊?老子特么……”

“嘶——嘘!!!老王,你不要命啦?!想死别拖着兄弟们啊……”

“可是……我们大家的许姑娘啊……呜呜呜……”

……

焕春亭,三楼。

陈设典雅的明亮厢房内,身着玄色衣袍的少年于圆桌前端坐,他的身形偏瘦,上半张脸用一张刻有龙纹的银制面甲遮住,看上去仅有十七八岁。

在桌对面,则是一名体态丰盈的红衣女子。

女子金簪云鬓,面若桃花,正手执一把团扇挡脸轻笑,仅给少年露出一对勾魂摄魄的媚眼。

桌面上摆满了摆盘浮夸的菜肴,其中任意一碟便可花掉一位二品官臣数月的俸禄。

“世子殿下,您今晚可是惹得这京城无数男子拈酸吃醋哟~~”

沈安年笑了笑,看了一眼手边空空的玉酒杯,挑眉反问:

“许姑娘,您今晚不也是惹得这京城无数女儿醋海生波么?许姑娘您可知,这京城内有多少姑娘做梦都想爬上本王的床榻?”

“世子殿下年少有为、杰出无双,又是当今圣上的独子。这天下又岂会有不倾心于世子殿下的女子呢?”

“确实。”

沈安年不予置否,顺势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各式菜肴,虽是有些馋了,但没有着急动筷子。

许幼鱼因这“确实”两字沉默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之后,急忙将凳子挪到沈安年身旁,盯着他脸上的面甲看了一会儿,问:

“就是小女子有一事不解,还望世子殿下解惑?”

沈安年看向她,点头允许:

“许姑娘直问便是。”

“听闻世子殿下自六年前开始,便一直戴着这一副龙纹面甲,从未摘下来过。这其中可是什么故事?小女子好生好奇……”

沈安年沉默了一会儿,蓦然感叹道:

“倒也没什么,只是命比较苦罢了。”

“世子殿下可真会说笑。您这若是命苦,那天下哪还有命好之人?”

沈安年摇了摇头,一脸“你不懂我”的模样,叹道:

“许姑娘,那敢问您可体会过,在蹲茅房时,一柄青锋长剑从下方刺出的股寒之感?”

许幼鱼眨了眨眼:“?”

沈安年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但本王感受过。好在的是那一剑刺歪了,不过自那以后,本王都不敢在外面的花厕如便了……”

“……”

“本王还记得有一次,大半夜回府,推开寝殿的门就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没穿衣服、口吐白沫的狰狞姑娘……”

许幼鱼不解地呢喃出声:“嗯?”

沈安年再次摇头,道:

“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女刺客在自己下身下了毒,贿赂了我府上的下人,进到我卧房里面准备靠着美人计与我以命换命。可惜那天我恰好有事儿耽搁了,回去晚了些,所以她就先毒发了,挺可怜的……”

“所以这龙纹面甲是为了……”

“嗯,免得我这张俊脸被印成册子在市坊间传开,引来更多无妄之灾呀。”

“……”

许幼鱼自从进焕春亭以来,可是一直被教着如何讨男人的欢心,以榨取更多的钱财。

许幼鱼自诩无论是怎么样的话题,她都能接下来,可现在面对沈安年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急忙尴尬一笑:

“……世子殿下,咱们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来,小女子来给您斟酒~”

许幼鱼用一手兰花指,捻起酒壶耳朵,优雅地为沈安年斟上一杯清如水的琼酿,而后缓缓端起酒杯,推到沈安年手指尖。

“世子殿下,这杯酒名作‘醉天仙’。据说只要一壶,纵使天上的仙子都会醉入芳亭。今夜是小女子的梳弄之夜,殿下就用这杯酒来为小女子助兴如何?”

“嗯……”

沈安年紧盯许幼鱼那双媚眼,将指尖酒杯托到自己鼻尖,用右手轻轻扇动了一下,嗅得一口回甘的芳香。

酒确是好酒,这人也确是美人……

他将酒杯托至唇口,轻咬杯边。

看见沈安年这个动作的许幼鱼,那带着粉色眼影的美眸之间,终是忍不住显露出一抹藏不住的喜悦,似是早早就盼着这一幕了。

——许幼鱼,本名就叫许幼鱼,是方圆千里内毫无争议的第一花魁。

不过,常人只知她这倾国的美人身份,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是个宗师境的武修,还是血衣楼杀手榜排名第七的“碧血玉女”,曾凭一对子母双剑,一夜间血洗江南赤虎山庄。

沈安年这个晋帝独子的人头,在血衣楼的悬赏榜上可是值五千两黄金。

许幼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沈安年这个以前从不来勾栏听曲的人会突然来焕春亭,还非得点她,但这难得有机会与沈安年独处,而且他身旁还没有护卫跟着……

——如此白送上门的五千两黄金,她怎可能不要?!

许幼鱼计划好了——

直接用剑杀了沈安年肯定不行,那样第二日就会暴露,到时候她可没法从黑衙捕头们的手里跑掉。

所以,她便打算是在陪酒唱曲的时候,给沈安年下“七毒散”。

这“七毒散”入酒无色无味,也不会影响酒水的风味。

中散之人前七日毫无感觉,可只要到第七日正午,便会突然毒发,爆体而亡。

等沈安年七日后暴毙的时候,她也已经拿着五千两黄金,去到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改头换面过新生活了。

眼见着沈安年咬住了酒杯杯口,许幼鱼的脑海里已然显现出了一座金山。

——老娘我终于特么不用呆在这捞逑得要死的青楼,每日化个破妆跳舞勾引男人,还要为业绩殚精竭虑了!

——老娘要当富婆了!

——啊哈哈哈……

只可惜,这庄周梦蝶,是梦,亦是劫——

在沈安年即将把毒酒喝下去的前一息,许幼鱼却眼睁睁看着他,突然将唇尖的酒杯给小心翼翼地放回到了桌上。

这一瞬间,许幼鱼心中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脑海里的金山银山也被洗劫一空。

眨眼间的大起大落,摔得她脸上一阵抽痛。

而沈安年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她瞳孔一缩,表情管理差点失控:

只见沈安年那龙纹面甲眼洞中的眼眸中渐露一抹笑意,他抬起手来将自己的领口拉开些许,露出穿在玄色衣袍内的玄铁锁子甲,还对她勾起了嘴角:

“许姑娘,你在期待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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