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泥泞,在这无光的夜里,一道漆黑的影子如风般掠过,却不被雨水沾湿。
——那是魔法,艾斯缇天生的无色魔力有着无形的特质。
所谓特质,即为魔力所带的属性,就像光的炽烈毁灭,月的幽暗冰冷,甚至是沙土,草木,所有的一切都可成为魔力属性的象征。
魔法是思想的法术,因此需要思想的寄托,思想中的意象越是具体魔法便越是凝实。
而艾斯缇不需要,他是极为稀少的天生便有魔力特质的存在。
不需要思想的存在,又或者说,本就没有形体的东西根本就无从想象。
这就是所谓魔法天才的真相,艾斯缇根本就学不了学院的那些风火水土的自然意象的魔法,也无从接触那些更高级的光明日月。
换句话说,他不具有学习魔法的资质,仅有使用魔力的天赋。
但也正因此,这纯粹且磅礴的天赐魔力才能被其如臂使指吧。
遥想当初,他还被蔑称为——
...算了,不去想那些恼人的事情了。
“你控好马,魔力还有剩余,要加速了。”
艾斯缇一边提醒身后手握缰绳的大少爷注意,一边紧握那截短的初学者法杖,加大了魔力的输出。
尚有身形的两人一马被汹涌而出的无色魔力覆盖。
那是无色的黑夜,亘古的黑暗扭曲了影子,将笼罩的一切化为无形。
看似无人的雨夜,隐形的魔力撑开夜幕,撕开雨水,增幅着二人胯下的马匹。
魔力的中央,路德微微俯身,对他身前喘着粗气的艾斯缇询问道:“小艾,还能撑住么?”
“能。”嘴上说着能,但艾斯缇疼得汗都下来了,小腹中的魔力漩涡片刻不停的在吞食着他的魔力,虽然细微,可每次重新运起被打乱的魔力,四肢百骸间同时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已经让他的声音开始发颤了。
他从没学过治愈魔法,但他认得出被魔力漩涡取走的魔力在做什么。
那分明是一种异构的治愈法阵,一种双叉树状的螺旋法阵自行在他小腹处的魔力漩涡处汇聚,再以此转化着被魔力漩涡取走的魔力,治愈着艾斯缇崩解撕裂的肉体。
使用魔力——被魔力漩涡分走,肉体撕裂——漩涡供给治愈法阵,修复肉体。
那无端消耗的魔力带来的似乎只有让人恼怒的痛楚。
“还好吗?需要我补充魔力么?”
路德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持缰绳,另一只手则汇聚魔力于手掌,贴紧了艾斯缇的后背。
“呜...呃...”艾斯缇唇间漏出了两声奇怪的声响,肉眼可见的身子一僵,腰莫名一挺,差点儿没顶到路德的下巴,吓得大少爷赶紧收回了手。
“怎么了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看着那个突然身子一软趴在马背上喘着粗气的瘦弱少年,路德不禁担心起来。
“没...没事,魔力有点儿失控,别那么突然碰我...”艾斯缇撑着手肘重新坐起身,接着说,“魔力够用,你专心控马就行,增幅下速度太快,哈...很危险的...”
没事当然是假的,新生的血肉敏感的很,单单是衣服蹭过都带着又酥又麻又痛的感官冲击,更别提大少爷这突然带着外来魔力的手掌了。
若单单是疼痛还好,他大不了咬牙硬顶着,可这如电流般酥麻感直接沿着大少爷手掌接触的位置从后背传遍全身,搞得他双腿都开始打颤,浑身上下都软的用不上力。
甚至...甚至还发出了那么...的声音。
这种声音他只在刚出生的小奶狗那儿听过,这也太羞耻了!
自觉丢脸,艾斯缇的脸早就红了个透,好在他坐在大少爷的身前,还算是没被彻底看透。
原本飞速流逝的赶路时间现在简直是度日如年。
每一下马匹的颠簸都让被魔力搅碎又修复的新生血肉经受着摧残,不断传来的扭曲酥麻感夹杂着疼痛,片刻不停的冲刷着艾斯缇的意识。
艾斯缇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不知是为何,小腹传来的饥饿感正慢慢减弱,疼痛也跟着一同缓缓退去,就只剩下这潮水般一浪叠一浪的酥麻扰得他心烦。
说什么不会出人命,也就是现在四下无人,假如在课堂上整出这一出,还真不好说出不出人命。
他怕不是直接就社会性死亡了。
究竟是什么怪病,能有这种...这种难以启齿的症状,简直是......
如同弓弦绷断,艾斯缇意识里传来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虽然他没听过,但短暂的思考间,艾斯缇似乎想起了书中的一句话。
——魔力如满弓弦上之箭,不出威慑众人,若出则一击皆杀。
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标识,那是来自于老前辈们的一句忠告。
——没箭空放伤弓。
翻译一下就是,没魔力了别瞎用魔法,容易把自己玩死。
艾斯缇眼前一黑,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间,是逐渐逼近的地面,无限放大的飞扬的雨水。
还有......
好像还有一条坚实的臂膀?
片刻后,一切都坠入黑暗。
......
那好像是一场梦,艾斯缇这样想。
毕竟眼前的一切太过荒谬且不切实际了。
诡异纷杂的节奏不断在耳边回响循环,一群头顶或尖或盘利角恶魔晃动着身躯与尾巴,尖锐的利爪替代了人形中手掌的位置,它们毫无规律意义的舞动,永不间断的循环循环循环循环......
如同一场盛大的庆典,无限接近于永恒的狂欢要将一切都拉入这无穷无尽的深渊。
一声脆响,艾斯缇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遥远的前方,金红色雕镂的奢华王座上,一位身材丰腴的高大恶魔抬起了权杖。
而杖尖指的——正是他,在场中唯一的人类。
王座上的恶魔张口了。
那是一种,一种无法描述的音律,一种撕裂神经直穿灵魂的低吟,一种听不出实际表述的诡异语言。
而艾斯缇却在其中听出了一丝意味。
温柔,那是他求之不得求而不得如今却不求而得的母亲般的温柔与关照。
“为何逃避呢?我的孩子。”
那是他熟悉的人类语言,可却让他生不起分毫熟悉的感觉。
孩子?
艾斯缇低下头。
尖利的双爪,长至垂地的尾巴,甚至——
她的利爪抚上了头顶。
坚韧且富有弹性的手感,毫无疑问的,那是恶魔的尖角。
艾斯缇再抬头,面前的恶魔们早已围了上来,长方形的诡异瞳孔齐齐盯着她。
欢迎你。
孩子。
加入吧。
回来。
抛弃掉。
我们等着你。
它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最终......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