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开灯,床下却传来方便面包装袋被撕开的声响,看样子,宿舍内仅剩的一位室友已经醒了。
噪音自外渗入,如刺向耳中的细针,整个人只觉得晕乎乎,身体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无力感。
昨晚真不该……
算了,今天好像还有事要做。
想到这,他支撑着下了床。
“我真的是服了,闲的没事非要装那什么门禁,一大早就这么吵。”
估计室友也是被这连绵不绝的声音吵醒的,靠在椅背上向他抱怨道。
“听说是地院那边有学生半夜去酒吧,和别人起冲突给抓了。”
“艹,关我们什么事。”
大二上的期末考试周已于昨日正式结束,两位本地室友一考完试就早早收拾行李回家了,这个不大的空间内目前仅剩他,与那位同为外地、早已在书桌前泡着方便面的家伙。
安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室友,心思却放到了别处。
拜其所赐,现在似乎还残存昨晚酒后带来的后劲。
一想到这,心里顿时升起几分不快,但仔细回忆起来,对方好像是要鼓励自己什么来着……
啊,怎么能把这事忘了。
约会。
严格意义上,应该是同何汐的第一次约会。
仔细洗漱整理一番,室友依旧与往日无异,一边大口咀嚼着泡软的面条,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跃动的动漫人物。
明明昨晚还拉着聊到半夜,虽然只是提些毫无用处的建议罢了。
之后再找他算账。
准备妥当后,安然并无停留打算,头也不回地出了这个由于未开灯而略显昏暗、充斥着一股浓厚泡面味的密闭房间。
虽然已经到了公历的一月,可这座名为“靛城”的南方小城依旧没有自己家乡虹西那扎入骨髓般的寒冷,电梯里恰好碰上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同学,简单寒暄几句后,安然得知,他们也正准备返乡。
确实,从最后一门概率论交卷的那一刻起,这学期算是彻底画上了句号。
学校倒是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不过自己跟何汐的车票都已经定在三天后,倒也不必着急。
昨晚下过雨,地面却早已看不出任何痕迹,宿舍楼大门处咚咚作响的铁锤敲击声中混杂着来自不知哪几层传来的呼喊与咒骂,让他的脚步不禁比平时快了几分。
看来下学期回校时就得刷门禁咯。
再走远些,不远处校门口稀稀疏疏地站着七八个人,看着都是本校学生,估计也是考完试出去玩儿的。
看着他们,安然不由得回想起高中时的那段时光。
为何自己要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他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
倒不是因为这是什么野鸡大学,与之相反,它在当地可以称得上是一所不错的院校,以安然高考的分数,虽然能在澄阳报上略逊于它的学校,但未来的就业机会大概会比这儿好些。
可他出于某些现在看来有些愚蠢的目的,最后还是阴差阳错地来了这儿。
算了,不能再想下去,明明约定好,要一起忘掉那个人的。
公交站离这儿并不算远,出了校门没多远,他便又看到了远处那抹身影。
由米色外衣与黑色百褶裙所交织,其上方的容貌,安然再熟悉不过。
瞄了眼表,现在离他们前几天约定的时间明明还有半小时。
她果然每次都来的这么早。
和那时完全一致的穿着,不过也许只是巧合,别想那么多。
他连忙上前为自己的迟来而道歉。
“没事,我也刚到。”
又是那套熟悉的话术,说起来,从小到大每次有集体出游的活动,她都是第一个到的,就算有那么几回,自己提早些去约定地点,却还是能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儿站着。
雾蒙蒙的天空似乎预示着今日不宜外出,车窗映射出安然无任何表情的面庞,以及他身旁,默默盯着正前方某处发呆的何汐。
上次和她一起来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为什么何汐还会想来这儿呢?
目的地从客观上讲,确实是个游乐场,但日渐稀少的客流量似乎注定了它在将来的某一天会被废弃,完全称不上是个约会的好去处。
说起来,上次来是为什么,对了,是那家伙提议的,他说,这儿的摩天轮顶能俯瞰整座城市。
话虽如此,可惜他们至始至终只来过一回。
安然不想再回忆起那个人的事,与此同时,也逐渐意识到,何汐今天重回这里可能的另一个目的。
大概是正处于工作日的缘故,园内的游客数量比想象中要少很多。
偶尔能碰到一两对情侣和带着孩子的父母,自从刚才想到那事,他就有些心不在焉。
回过神来,安然发现自己已经和她又一次来到了那座摩天轮前。
可能是发觉到他的异常,何汐停住脚步,投以关切的目光。
“安,不舒服吗?你从下车以后就变得有点奇怪……”
“没事儿……可能,可能有点晕车,谁让这离学校那么远呢……”
自己从没晕车过,也许是想掩饰心中的不安,他还是决定迅速转移话题。
“对了何汐,摩天轮,好久没来了,刚好上那歇会儿吧。”
与此同时,他不由得在心里暗骂着自己,何汐的眼神似乎有些变了,却还是露出一抹笑容。
临近学校的这座南方小城本不大,诚如那个人所说,在顶部,全城景象尽收眼底。
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那就是他们已经回到了那座伴随他长大的小城。
今天应该没机会了,我真傻,怎么会想着第一次出来就和她告白。
明明她喜欢的是……
唉,如果他也在就好了。
仿佛早已看穿安然的心思,恍惚间,何汐打破了沉默。
“从这儿看,真的有种虹西的熟悉感,总觉得莫名温馨,”女孩侧身,无意地轻拂着鬓发,“如果白帆还活着的话……”
“……”
白帆……
求求你,别再说了。
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心中压抑着的懊悔夹杂着思念与不甘在一瞬间涌入安然的脑海中。
白帆为什么你做那种事要提前告诉我,好让我独自承受这份痛苦……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脑袋灼热的痛感,就好像有数万只利箭自不同方向同时射向大脑,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仿佛灵魂被慢慢抽出身体。
他试图努力去维持着坐姿,却连一刻也支持不住,瘫软了下来。
安然失去意识前所看到的,只有何汐惊恐的目光,与她身后玻璃窗外浅灰色的天空。
…
…
我羡慕白帆,从小就羡慕他。
无论是小学时的人际关系和沟通能力、中学时的优异成绩,还是他与生俱来独有的气质,我都羡慕着。
也许何汐从小就对他抱有好感,尽管直到白帆离去前,我们都维持着一种奇怪的三人状态,小学如此,中学如此,直到去年也还是如此。
我不记得自己从哪天开始喜欢上何汐的,但至少是在她悄悄告诉我,她喜欢白帆之前。
那以前,我并非完全没有想过。
毕竟,他开朗阳光的外在,抑或是极富感染力的内在,在不同阶段都曾吸引过不少同龄女孩,虽然我也曾坏笑着在他面前大声读过几封他所收到过的情书,但内心却明白自己和他的差距,更何况,也许正是有他,我才会认识何汐。
在三人之中,他更像是我们三人间好友关系的粘合剂,努力维持着某种平衡。
有时我甚至会想,如果我是女生的话,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喜欢上白帆。
可是,在我眼中如此完美的他,会做那种事,这是我在那晚、甚至到现在也无法相信的。
何汐一直没有为她的感情付诸行动,而我们这种三人间无话不聊的状态则一直维系到高中结束。
填报志愿,被同一所大学录取,度过大一上学期的校园生活。
直到那场大火,那场烧毁有关他和他的一切的大火。
也许那时我能救他的,如果有机会。
如果能再度回到那个夜晚。
…
…
好痛。
过去的记忆在安然的脑中不断闪过,以至于当第一缕意识流入身躯时,他完全没有思考自己所处的环境就猛得坐起身来。
白得有些发亮的墙壁让他有种置身医院病房的幻觉,但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精致衣柜与门旁的落地镜马上否定了这一想法。
昏迷前的记忆片段逐渐涌入脑海,灰色的天空,惊恐的女孩,以及自己逐渐模糊的视线。
这是谁的房间?
何汐的吗?怎么可能,他们离虹西还有一千多里。
不过,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完全出于整个房间的装潢。
光是充满少女气息的淡粉书桌与放置于上方的纯白色笔记本电脑就足以确定,这是完全不属于他的房间,身旁躺着的毛绒玩偶则更证实了这点。
下床后的安然险些跌倒,身体有种怪异的不协调,视线好像比平时矮些,头也晕晕的,却不像今早起来时的宿醉感。
发烧?
他摸了摸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先别管这个,当务之急是确认自己在哪,以及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手机呢?
安然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拿起摆放于床头柜的手机,可没来得及解锁屏幕,黑色屏幕反射出的景象却让他如触电般愣住了。
一个眼中充斥着困惑与恐惧的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