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过去了五百年之久,但很显然,九州人,尤其是中州的老永夜们,对于佛罗兰斯的仇恨一点也没有衰减,甚至还能看到不少老头子戴着父辈或者祖父辈的勋章,热泪盈眶地向年轻人们述说着什么——他们的父辈或者祖父辈都是跟随第十七代(夜泽是第二十三代)永夜皇帝夜銮出征佛罗兰斯的军士。
相对安静的吧台前,罗小邪坐在高脚椅上趴着吧台,一只手抓着酒杯,透过琥珀色的酒液默默看着情绪亢奋的人群,多少有些不能理解舞池里那些人的亢奋。他并不知道,这家临近军医院的酒吧附近,居住的都是些永夜勋贵。
“真是疯狂啊。”
在狂热的人群里,他像是个置身事外与世无争的陌生人。
“您不是永夜人吧?”
出于职业素养,酒保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数落一顿眼前年轻人的冲动,用还算礼貌恭敬的语气问道。
罗小邪稍稍支起身子,回头看了眼中年酒保,通过对方虎口上的老茧,他猜测酒保大概是个退伍军人。对这样的人泼冷水说风凉话的话,大概是一件很不理智且不识好歹的事情吧?
换做其他人大概会顺着台阶下,但罗小邪的话……
“不,虽然我大部分时间在长安长大,但我的确是永夜城人。”
“是吗?”酒保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大概他对长安或者说对辰州那边也有些敌视,也瞧不起身为永夜人却跑去长安的罗小邪。“那真是可惜。”
罗小邪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以及“可惜”二字背后对自己的嘲讽之意,但他并没有什么兴趣跟酒保争论,自顾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点了根烟拿起酒瓶缓缓将酒杯倒满。
“本来是想来酒吧找点乐子的,现在这样子……搞得就好像明天这群人就要踏上战场了一样。嗤——”
“您最好说话小心一点,这家酒吧的客人大概听不得您这样的话。”酒保的脸色严肃了几分,语气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罗小邪耸耸肩,浑不在意。
“今晚没有驻唱歌手么?老听他们谈论打仗的事情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本来是邀请了河石乐队来表演的,但今天下午突然宣战的消息,老板临时取消了。”说到这,酒保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罗小邪等会大概会有别的特殊表演,转而摇头道:“来酒吧这种地方找乐子,那你来错酒吧了。”
说着,酒保瞥了眼舞池中武德充沛的年轻姑娘,罗小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一个上半身只穿着一条健身背心的姑娘正吹着瓶子,身边围着一圈面红耳赤的年轻人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末了,姑娘将手中瓶子一砸,秀了把自己的腹肌和肱二头肌。
“那位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
酒保暗示了一番,这家酒吧的女客人就算不是金刚芭比,也都是些家世背景骇人的千金小姐。
但罗小邪并没有听懂他的暗示,反而摸着自己的下巴眯着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肌肉姑娘肚子上的腹肌。
“你知不知道她喜欢喝什么酒?”
酒保微微一愣,内心对罗小邪的评价又加上了一条“长安长大的乡巴佬”。如果是平时的话,他大概会好心劝诫一番罗小邪这有些不知死活的举动,但此时此刻,他倒是有些期待看罗小邪的笑话了。
意味深长地看了罗小邪一眼,酒保转身取了一瓶六十度的烈酒放在吧台上。
“白银五两。”
“给我两瓶。”
罗小邪随手从钱包中摸出一张最低面额的钞票拍在吧台上。
酒保挑眉,在乡巴佬三个字前又加了有钱两个字,收起钞票又拿了一瓶出来,并贴心地为罗小邪打开了瓶盖,咧嘴笑道:
“祝你好运。”
“当然,你以为我是谁。”
罗小邪挑眉,歪嘴一笑,拿起两只酒瓶便潇洒起身走了过去,有那么一瞬间酒保差点被他唬住——如果罗小邪在靠近人群时没有被人一把推开的话。
“借过一下。”
悄悄看了眼吧台后一脸戏谑的中年酒保,罗小邪黑着脸拍了拍挡在他身前的某个青年,根据对方衣服面料的手感,罗小邪推测对方也是个富家公子,暗道这样的人应该还算好打交道,语气便也客气了不少。
被拍肩膀的青年转过身,看到端着两瓶烈酒的罗小邪,又瞥了眼站在吧台后的酒保,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在这家酒吧,被他们包围的兵部尚书千金人气还是挺高的。
脑海中飞速过了一遍自己认识的永夜城富家子弟,青年没有找到与罗小邪相匹配的人,心中便将之轻视了几分,但面上还是保持了作为富家公子的素养,还算客气地问道:“你是?”
上来就问身份,罗小邪不由暗自摇头,对于青年的第一印象差了许多。
“罗小邪,爷爷的邪。”
青年微微皱眉,想不起来永夜城有什么姓罗的大人物——除了罗睺。
“你父亲是?”
“我就借个道,这家酒吧还有查户籍的规矩?”罗小邪没好气道。
周围的人注意到二人的动静,纷纷看了过来,包括被团团包围的兵部尚书千金。这种被看热闹的感觉,让青年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嗯,主要是因为,他的某个情敌的戏谑眼神。
“不,我只是看你是生面孔,想要提醒你一下这家酒吧不是一般人都能来的。”青年瞪了眼自己的情敌,又悄悄看了眼自己的心上人,也就是兵部尚书的那位千金。
因为自己仗着身份经常胡来,故而罗小邪也瞧不起这帮二世祖——人最厌恶的人,往往是自己。他不是很想表露身份来人前显圣,虽然都是二世祖,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跟别的二世祖有所不同。
对于青年警告意味很浓的话,罗小邪不予理会,侧头看了眼朝这边看来的那位千金小姐,抬手扬了扬手中的酒瓶,脸色淡然。
“赏个脸?”
青年不悦,挡在罗小邪身前。
“小子,来这之前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
罗小邪皱眉,心道今天怕不是喝多了,尽给自己找麻烦,又微微探头看了一眼,见那位千金没有什么表示,便立觉有些兴致缺缺起来。
“行吧,今天算我自找没趣。”
随手将手中酒瓶一扔,罗小邪叹了口气,又摸出烟盒叼上一根,想了想将烟盒伸出。
“来一根?”
青年愣住,有些搞不懂他这是什么套路,低头看了眼烟盒眼神很是戒备。
旁边似有人拱火小声说了些什么,青年回头怒视对方一眼,再回过头时罗小邪已经将烟盒收了回去转身离开。
“搞什么啊那家伙。”
青年身边的朋友小声嘀咕了一句,一群人互相看看,皆是耸肩摊手一脸莫名。
“有谁认识他吗?永夜城完全没听过这号人吧?”
“大概是外边不知道情况瞎跑进来的吧,我就说这酒吧该搞个会员制,老板一直不听。”
“这话可不兴说,要让锦衣卫参折子的。”
“……”
“他刚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孙殿英眉头微皱,忽然打断了一众公子哥的讨论。
“罗小邪,这名字有够怪的。”之前与罗小邪对话的青年一脸厌恶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觉得他有点眼熟。”孙殿英如实回复,眉头愈发皱紧,似是在费力思索着什么。
青年脸色一变,回头看了眼趴在吧台上如同一条死鱼的罗小邪。
“你不会是对那小子有什么兴趣吧?不是吧大姐,他凭什么啊?”
“啧,别吵,我都快想起来了!”孙殿英一脸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刚想起点的头绪立马消散。
“别想了,这永夜城哪能有我们不知道的公子哥,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不对,永夜城还是有一个我们不认识的公子吧。”青年身旁一人小声道。
青年侧过头,脸色有些不悦,孙殿英此时却忽地拍了一下手掌。
“对了,我想起来了!”
青年心中一惊,暗道不会真让自己那么倒霉碰了那位吧?
“罗睺,他长得有点像罗睺!”
孙殿英的话,将青年的侥幸彻底击碎。
一帮公子哥纷纷大惊,面露骇色,一人紧张问道:“你确定没搞错?”
作为永夜资历最老的重臣,负责掌管锦衣卫的罗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是这里的一帮公子哥,就连他们的父辈都很难见得到罗睺一面,也就兵部跟罗睺打交道的机会稍微多点,孙殿英可能是他们这帮人里唯一有机会见过罗睺的人。
“不会错,肯定是。”孙殿英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前些天的枪击案你们知道吧?我听我爹说,被枪击的就是罗睺的私生子,被送进了军医院。本来我还想去见识一下的,我爹没让我去。”
军医院离酒吧就隔了一条街。
众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