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自己的经验谈吗？”

“经验……谈？”小和眨动着眼睛：“那是——什么意思呢？”

她沉吟片刻、微笑道：“你是想问，这是我作为捕猎师的经验谈么？因为已经捕猎过太多的非人之物，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谁好对付、谁更不好对付。从你身上感知到的灵力如此强大，所以——我才——一直和你套近乎，你的警戒心这么告诉你么？”

“不对，应该是正好相反。”毛犊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你、有被捕猎师追捕的经验——？被当作怪物什么的追捕？”

“……”

原本就是很低的声音，吹开了空气。

此时此刻、风中散发出微妙的气味——那是、从灵魂之中散发出来的异常的香气——

尽管只是很淡的气味，然而、一但嗅到就无法再忽视了。

毛犊知道这个味道——

这份味道、这种甜香的气息——是灵魂开始腐坏的味道——

啊、也是呢——小和已经转生了这许多次了，尽管有着夜月来替她续灵，实际上也开始出现不可逆的裂痕了。

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散发着泥土的气味、湖水的气味和树叶的气味的空气中。

实际上森林深处的味道并不好闻。

甚至森林内部也完全没有什么让人憧憬的部分——

到了深层次的森林，里面到处是盘结的根、虫子的尸体、树叶腐烂在泥土之中踩每一脚都是深浅不一——一不小心仿佛就会被柔软的地面所吞噬。

虫子的尸体本来就已经很恐怖了、既然有虫子的尸体——自然也就存在着不知名的虫子——

不知名的虫子，一不小心就会从树旁跳到眼前，甚至还会落在身上。

也许没有毒液、甚至没有危害性——对于未知的恐惧还是会让人全身都起满鸡皮疙瘩——

毕竟大多数人类还是保留着对于虫子、还有其他软体动物的恐惧的。

也许能够很香甜吃下炸蚕蛹以及虫子香料洒满的馅饼，不过如果要是偷偷在口袋里放上一只小虫子一般软软的塑胶玩具，把手探入到口袋中指尖挤压着的时候，从指缝漏出来的那种冰凉的、软乎乎的感觉——大概足以让相当的人发出惊叫了。

如果口袋中是一颗弹力球、或是一枝树枝，就很难会有这种感觉。

无边无际——甚至比沙漠之中还更令人绝望得阴沉。

沙漠之中无法感受到生命的存在、然而四处的风景完全相同——会给人以错误的希望，然后——再以昼夜的温差、来侵蚀人的灵魂深处。

至少——眼前看到的世界，都是空无一物的。

森林之中——所感受到的大概是排异感——

毕竟目光所看到的完全是生命——无论是树的苍翠、还是虫子的蠕动，都能够感受到生命的气息——

然而自己的生命却并不受这片林森的欢迎。

只有自己是异物。

因为习惯了将其他的生物都当作异物的环境、当自己变成异物的时候，那种不自然感足以将人的精神之弦扯断。

最初的、把斧子丢向了湖水的人——不管怎么想，那种行动都相当不正常——

一不小心把斧子掉入到了水中？到底要怎样的不小心呢？

砍树是一种很危险的工作——现代即使使用了相当的工具、有着很严格的安全制度，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

危险性总是如影随形。

在工具还不完善的时代，那更是需要用命相博的工作——

跑到湖水旁边砍树，然后还不小心把斧头落在了水中，这到底是要怎样才能做到啊。

当然很可能是因为故事在流传过程之中有所修改就是了——

毕竟也有另外一个和这个很像的故事、与《瓶子里的妖怪》的剧情有相当重合，大概就是一个年轻的樵夫的儿子，原本拥有相当远大的前途，结果却为了家中的生计着想只能去做樵夫的工作——

原本只是枯燥乏味的每一天，结果捡到了瓶子里的妖怪——

当然这个故事只要看过《一千零一夜》的应该都知晓，总之就是妖怪毁坏了约定，又被骗回到了瓶子里，之后这位樵夫的儿子再一次将他放出来的时候，得到了一块橡皮——那块橡皮用正面擦蹭会把任何金属都变成黄金、用反面擦蹭则是能够治愈一切疾病——

就这样樵夫的儿子用橡皮把普通的斧头变成了金斧头，到市场上去售卖，然后能够继续自己的学业，因为拥有万能的橡皮——所以能够成为举世瞩目的医生——

这个故事虽然和《瓶子里的妖怪》中的渔夫有着太高的重合度，然而所谓大概的故事就是会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夹带自己的私货。

如果论及合理性的话，大概那个送橡皮的妖怪的合理性还稍微高那么一点点——毕竟只是在砍树的过程中无意中捡到了怪瓶子——

比起莫名斧子掉入了水中，唤出了森林中的精灵，怪异度降低了。

然而——毛犊自身就是樵夫之泉的所谓“精灵”，当然这个故事也是存在的——

只是、心态上略有调整，或许逻辑上的怪异就能够通顺了。

并非是无意中将斧子掉入了水中、而是故意丢进去的。

作为樵夫的生命一般存在的斧头，丢入了水中——原本就打算放弃自己这所谓的“事业”了。

迷失了的樵夫，在森林中度过了恐怖切无望的几日之后，骤然间看到了湖水——

在那之前已经许下了誓言——如果能够在这片森林中找到一线生机，宁愿放弃自己手中的斧头，生命比这种能够供养生命的道具更重要。

也因为原本就已经厌倦了这种辛苦却并没有多少回报的工作了。

找到了借口、找到了理由、里下了很重的誓言。

然后——看到了梦幻般的景色。

在满是腐烂的植物、动物，泥土之中到处都是尸体，空气之中散发着奇特的味道的地方，居然能够找到周围都是闪亮亮的、也难得再没有了腐烂气息的味道的存在。

思考着也许这就是救赎的樵夫，将自己的斧头丢了出去，无意之中唤出了在水下度过无聊时光的毛犊。

尽管并没有刻意感知对方的感情，却还是体会到了对方内心的绝望——

一时兴起的举动——当时也并没有想要测试人类诚实的成型念头——

之所以选择了放弃、其实也是想着，这说不定是听到了自己誓言的神明对于自己最后的考验。

回答了“普通”。

然后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馈——

之后通向这条泉水的道路、就被开辟出来——至少抵达这片泉水之前，不再有恐惧感。

不过通过了那种充满了恐惧、腐烂气息与味道的道路，看到泉水的救赎感也就一并失去了——

就连毛犊自己，都许久不曾感受到所谓的“香气”了。

无论是花的香气、还是水的香气——

那份淡淡的腐坏的甜香，却反而唤起了选择此处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