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到自己第一次乘坐直升飞机，是以这样的形式。
我也从未考虑过，自己所要面临的敌人竟然是如此的强大。
说是黑社会可能还有些委屈了他们，从专用运输车到直升飞机，从严密的组织分工到丝毫不弱于军人的身体素质，无论从哪点来看，他们都不像是一个小打小闹的组织。
“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奇怪，为什么你们的行动会暴露？”
直升飞机上，那名把我抓上来的男子没有再用枪指着我，而是坐在一边随意地啃着压缩干粮。
“……”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
欧阳大地说是我们黑龙社自己人里面出了叛徒，但是我怎么想也不明白，除非那个叛徒是欧阳大地或者牌哥这些人，或者是针对我们的变态跟踪狂，要不然怎么会连我和小蝶做什么事情都知道。
印象中，我们只把那时候的事情告诉了欧阳大地。
还有，我现在更着急的根本不是什么叛徒不叛徒的事情。
“其实那天，有一个人一直跟在你的身后。”
接下来，这名男子说的话便将我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那个人你肯定很熟悉。”
“谁。”
“哈哈，呆会你就知道了。”似乎摆明了想吊我胃口，这名男子不再说话，我也只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着窗外。
飞机飞出上京市后，一直朝着前方飞行，在到处都是树林的环境下，我根本认不清具体的方向。
目前，我的身上带着钱包和手机，也许能派上用场的还有裤子上的两把小刀以及牌哥给的那张相当锋利的扑克牌。
眼前的男子也没有要搜我身的意思，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我当着他的面拿出手机，差不多也就等于告诉他：我报警了啊，你快把我绑起来。
可恶。
已经落山的太阳正在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余晖。
在飞行了接近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座模糊的城市的影子。
一座我所完全陌生的、废墟一般的城市。
倒塌的大楼，成堆的瓦砾，还在冒着黑烟的小屋。
只在末日电影中出现的，破破烂烂的乱石堆。
这里什么时候……
“也许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上京，在二十年前只是一个被当局者所利用起来的小村庄而已。”
我前方的男子摸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点燃：“现在我们身下的，才是真正的上京。”
直升飞机“噗噗噗”地从这座废墟城市上空飞了过去。
“这里曾经是生我养的土地，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摸样，就和小白鼠一样，因治理无方，这里黑帮肆虐，民不聊生，曾经的上京发生过一起叛乱，当局者暴力镇压了叛乱，带着上京的财富离开了，然后才有了那座城市。”
“不过，我们聚义堂也因此有了战斗的理由。”
说话间，我看到直升飞机朝着这座城市其中一栋还算完好的大楼降落了下去。
最终停在了这栋大楼的楼顶。
空气中传来什么烧焦的味道。
“走吧。”
将嘴里连一口也没吸的香烟一扔，男子率先跳了出去。
学着对方的样子跳下飞机，在这栋破旧大楼的楼顶，我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花蛇。
“易遥。”
依然是那副狠辣得仿佛毒蛇一般的面容，站在斑驳的水泥地面上，高高瘦瘦的花蛇神情疲惫而又尴尬地朝我打了一个招呼。
到了现在，就算我再傻，也猜到了他们口中所说“你肯定很熟悉”的人是谁了。
花蛇的真名，我并不是很清楚。
在刚加入黑龙社的时候，花蛇就和梁振义、龙飞他们是很好的铁哥们了，出于对龙飞的信任，再加上易遥这丫头本身神经就很大条，“我”从来没有去关心过花蛇这个人的过去。
到了现在，受到妹妹易遥习惯感染的我，也一直把花蛇这个人当成好兄弟看待，从头到尾一直没有怀疑过他就是破坏黑龙社江南帮之间关系、出卖自己人的叛徒。
花蛇的问候，让我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屋顶现在一共有五个人，我和绑架我来的男子还有直升飞机驾驶员、花蛇和一名独臂中年人。
“易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请你相信，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以爱之名么？
有时候，爱这个东西真的比恨和嫉妒更为可怕。
“你就是那个大哥？”
无视了花蛇的话，我将目光转向了他身边的那名独臂中年人。
“呵呵，易遥是吧？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听我侄子说你是多么多么传奇的女孩，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第一次见到你这个年龄的女孩敢这么对我说话。”
朝我这边走了一步，独臂人呵呵一笑：“据说你今年才16岁？怎么，就这么不想听我侄子解释吗？”
我自嘲一笑：“想听实话？”
独臂人耸耸肩。
“实话就是。”我深吸了口气：“我现在什么解释都不想听，我想回家，我妈妈快不行了，要是真为我好，放我走。”
说完，我便径直朝楼梯口走了过去。
“易遥，你现在不能回去。”一鼓作气跑到了我的身前张开双手，花蛇满脸的愁容：“‘影’正在满城市抓捕你。”
“哦，那么请问是谁导致事情泄露的呢？”
“我……我也是聚义堂的人，不能对自家兄弟说谎……”
“讲义气，果然是好兄弟。不过既然‘影’已经开始行动了，我就更要回去了，小蝶还在家里。”
“等等！”花蛇再次跑到了我的身前：“我只告诉了他们你的事情，他们不知道黄影蝶的。”
我愣了一下：“给我个理由。”
无论是你们“影”还是“烈”，不都是自己人吗？搞那么大动静抓我，“影”那边会不知道？既然那边要人，你们这样做是打算搞内部分裂吗？
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理由……理由……”
花蛇突然将目光转向了一边。
“理由就是……易遥，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
变成女孩子以来，我收到过不止一次来自男生的表白，但是仅有这次，是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次，深刻到足以颠覆我的世界观。
天翻地覆。
“我喜欢你。”
花蛇满脸通红道：“易遥，你要骂我就骂吧，我喜欢你很久了，从见到你的那天开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收买那些人砸我爸的店也是所谓的喜欢我？”
“我只想让你离开黑龙社和那些小混混，去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黄庆豪呢？”
“呵呵，他捅了你一刀，难道这不足以成为杀他的理由？”
“你疯了。”
“我没疯！”花蛇有些竭斯底里：“就算这次是‘影’的人，我也不会让他们动你一下，易遥，答应我，跟我走，我们这个国家已经腐朽了，我们去国外，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吗？”
“腐朽？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你还没看到吗？”
花蛇朝大楼的边缘迈了几步：“看看这个城市，看看这里的人类，曾经这里就是上京，这里有着数以万计的家，然而当局者都做了什么？他们可以随意地丢弃一个又一个的家庭，封锁消息，到新的地方摇身一变又成为了新的市领导，继续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杀市长的女儿？”
“你！”
我握紧了拳头：“你的意思是，小蝶的事情也是你们指使的？”
“易遥，小蝶的事情，我承认是聚义堂做的不对，也许她可能真的什么也不懂，但是她的父亲，你知道她的父亲对我们做了什么吗？”
怪不然，这也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那天小蝶被愤怒的群众堵在家门口，花蛇会那么镇定和勇敢了。
“我只知道二十年前你还没出生。”
“但是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的哥哥出生了。”
我沉默了一下：“就这么不相信这个国家吗？”
“我们只相信事实。”
“也许，我说也许，”我叹了口气：“也许十年后，上京市会成为一个真正幸福自由的城市呢？”
“易遥，这不是童话故事。”
“我知道生活没有童话，但是十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除非有人去过十年后的上京，然后回来告诉我们，那个世界很幸福——瞧，没有人能做到这样事情吧？抱歉，我们终究还是要活在现实当中。”
花蛇的话音落下之后，整个世界突然沉默了下来。
天边夕阳最后的一丝余晖也消失殆尽。
黑暗开始接管希望。
“你们年轻人就是容易感情冲动。”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花蛇身边的独臂人哈哈一笑，走到我身边揽住了我的肩膀：“来，有什么事情不能到屋里说嘛，外面风这么大。”
那副慈爱的模样，恍如一名真正的亲人。
“叔……”
“你放心，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叔叔肯定会帮你到底的，真难得啊，叔叔还能活到这一天。”
“叔叔，别这么说，您身体还很硬朗……”
“呵呵……”
两人还在说着话，我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我朝独臂人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对方则是做了一个请自便的手势。
来电显示上是穿着cosplay装的小蝶的图片。
按下接听键，在我还没有说话的时候，手机的另一头便传来了小蝶那明显的少女声线：
“易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