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弯月似锦,天幕缀满点点繁星。
月夜下的艾伦贝尔万籁俱静,平日里人声鼎沸的街巷此时空无一人,只能见到零星闪烁的灯火,在如墨的黑夜中与夜空中的星辰交相辉映着。
白银街46号,郁金香公馆三楼。
罗兰正在书桌前埋头伏案,秉笔直书。卷而略长的黑发被扎成一束,轻轻地搭在左肩,赤色的双瞳在烛光中熠熠生辉,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手里那张刻有王室金徽的羊皮纸。
这是王室管家刚刚亲自送达的任命书,象征着康沃尔一世对他这位东境公爵的直接任命。
其上的内容倒是很简单。
首先,原本直属于王室的布雷恩领,连同周边的森林和河流,以及数个农庄等资源与财产,自今日——也就是神历第四纪元1363年9月6日起——正式并入塞涅公国的领土,成为塞涅家族的私有财产。
除此之外,康沃尔王室还将完全承认塞涅家族在这片领地上的完全自治权——就像一百多年前开国时,康沃尔一世承认塞涅公国的自治权一样。
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细节问题,罗兰在反复看了四遍之后,终于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演了这么多年的戏,现在终于得到了应有的结果。
一个完全独立,不受任何人打扰的国中之国。
“唉,这么多年尽职尽责的演反派,结果就得到这么点东西。”
罗兰看着手中的羊皮纸,忽然有些惆怅了起来。
倒不是说这片领地不好,也不是他不满意,毕竟这象征着王室对一位公爵家族的投资与解禁...但时隔五十年,罗兰把他爹都给熬死了,相比起他的付出,这点赏赐简直微不足道。
不过这也不怪国王。
谁叫罗兰他爷爷当年举兵谋反,刺王杀驾了呢?
正常人能干出一件都能达成终生成就了,结果这老登逼一下干了俩,这简直奔着去地府报道的节奏干的。
投胎都比别人急啊。
想到这,罗兰叹了口气——现如今的塞涅家族如此式微,全都拜这位天赋异禀的神经病所赐。
神历1312年,王国南境突然爆发深渊入侵。国难当前,国王和教皇号召全国贵族军队守护家园,前往南境与深渊恶魔作战,结果不知道当时的东境大公,也就是罗兰他爷爷怎么想的。
或许是脑子被自己半夜拉的屎给糊住了,又或许是想着进棺材前激情一把。
这老登名义上说是响应号召,实际带着一大波人去贩剑了——趁着王城守卫力量空虚,这货一路带兵杀进了王宫,直接来了波正义的背刺!
然后就被缓过劲来的国王陛下给一巴掌糊死了。
连带着支持他的数个家族和一众私兵,几万人就这样被均匀的涂抹在了这片大地上。
真·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jpg
“唉,家门不幸啊...”罗兰捂着额头,本想着骂这老登逼这么能跳,小心生儿子没**。结果想到他儿子是自己的爹,骂他就等于骂自己祖宗。
心里就更难受了。
总之是拜这位脑缺脑的作死人士所赐,自那以后的塞涅家族便一蹶不振。虽然依旧保留着公爵爵位,但不仅家族领地被大量收回,“塞涅”这个名号也被彻底踢出了王国政治圈中心。
这就导致现在的罗兰想要个领地,还得和国王飙戏才行....
反派就业中心的人咋不补偿他个奥斯卡小金人呢!?
咚咚咚。
“公爵大人,萨麦尔骑士回来了。”
不带有一丝情感的女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罗兰的思绪。罗兰捏了捏鼻梁,随后挥手道:“让他进来吧,罗贝尔特。”
“是。”
门打开了,首先进入房间的是一位面色冷漠,举止规矩的年轻女仆。柔顺的棕灰长发倾泻而下,进门后十分规矩的对罗兰微微鞠躬,随后微垂着脑袋,仿佛要淡漠自己的存在般,自觉地站在了大门一侧。
只是那对醒目的狼耳和身后的毛茸茸的狼尾,却时刻在提醒罗兰她与众不同的身份。
这是一位狼族的亚人少女。
同时,也是如今侍奉塞涅公爵家的女仆长,兼任罗兰姐姐罗莎莉亚的贴身侍女。
“公爵大人,您交代的任务搞定了!”
紧接着一位身着破烂皮甲,发色灰白的中年骑士走进了房间,浑身酒气扑面而来,刺鼻的味道让罗贝尔特不禁皱眉,有些不大适应。
罗兰也不在乎,直接问道。
“情况怎么样?”
“和您之前说的一样。”
名叫萨麦尔的骑士挠了挠头,咧开了一个充满痞气的笑容:“我和兄弟们一晚上换了十九家酒馆,七家黑市,把能打听到的消息都打听了个遍。不论是从情报贩子那,还是流于市井的各种传言,都没听到过‘国王要扶持东境’的消息。”
可说完,他便有些尴尬的一摊手。
“不过公爵大人您在宴会上...嗯,呃...”萨麦尔小心的思索着措辞,但奈何贫瘠的学历和知识让他憋了好半天,最后也只能说道:“就...您演的那出戏,倒是已经传遍大半个王城的酒馆了。”
说完,看向罗兰手中的那张羊皮纸,露出无奈而有些憋屈的表情出来。
“唉,闹出这么大乱子,结果就是为了这张破羊皮纸?”
“对。”可罗兰却笑了起来:“就是为了这张羊皮纸。”
萨麦尔便更懵逼了。
但身为首席骑士,他还是露出一副“公爵大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深意”的表情。
“好了,你去休息吧。”
“是。”萨麦尔领命低头,抬脚离开了房间。
首席骑士走后,罗贝尔特也准备撤下去,却忽然露出犹豫的神色:“公爵大人...”
“想说什么就说。”
“我知道萨麦尔骑士的忠诚不用怀疑,可他的那些狐朋狗友...”
这句话,就是在意指他派出去办事的混混无赖,是否值得信任了。
罗兰便转过身来,轻轻一笑:“我从来没指望过他们的忠诚——事实上,那些地痞流氓们,他们连自己效命于谁都不知道。”
罗贝尔特有些惊讶:“那您还...”
“但他们会效命于金币。”
罗兰微眯起了眼睛,看着桌面上摇曳的烛火道:“我还在学走路的时候,萨麦尔骑士就已经跟在了我父亲身边,为塞涅家族效力十几年。作为首席骑士,他的忠诚不言而喻。”
“但可别忘了,他可是佣兵出身...说白了,就是流氓强盗。”
“萨麦尔有的是和那些社会闲散人员打交道的经验,随便把他丢进某个黑市或者酒馆,不出三分钟就能和当地人混成一坨,五分钟就能把他们的家底全都给忽悠出来,十分钟俩人就能喝酒拜把子开始称兄道弟了。”
说着,罗兰看向罗贝尔特,笑了起来:“不过这也是我派他去收集流言的原因——专业实在太对口了。”
“...是。”
罗贝尔特微微弯腰,但一对狼耳耷拉着,脸上依旧是一副复杂的表情。
身为侍奉公爵和公爵小姐的女仆,她实在是难以理解这种粗俗的事情。
不过确实,堂堂一位大公爵,不仅没有自己的情报人员,反倒让一位首席骑士去那些人渣地痞混迹的酒馆里打探情报,实在是有失大雅。
想到这,罗兰自己也苦笑了起来。
虽然有些可笑,但这的确是他目前拿得出手的最高效的办法。
因为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太贫乏了...
通讯靠吼,交通靠走,流言蜚语可以在一座城镇里飞快传播,毕竟酒馆八卦已经算是平民们劳动之余仅有的娱乐项目,什么消息都会先从这样的地方溜出,甚至有时消息来得比“官方”都要快上一些。
何况王庭宴会这么大的一件事,简直就是打在某些好事人群任务栏上最醒目的那一行字。
高亮加粗还得打个斜体的那种。
但无论如何,罗兰这下终于可以确信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没有人看出他和国王的真实目的,或者就算有某些个人精察觉出了不对,在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的掩护下,他们也无法确认信息的真实性——酒馆里还有人传你强迫**和你发生关系的事呢,你咋不先去确认这个呢!?
而这,便正是罗兰的计谋了。
如果没有任何铺垫,国王直接将那片封地封给罗兰,或许事情就远不会这么顺利——布雷恩领虽然算不上大,但时隔五十年的,对一个公爵家族的封赏,很难不让某些人精嗅出什么风向。
国王是要扶持东境大公?或是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亦或要将收走的家族领地重新还给他?
那这么多年来我们苦心经营的产业怎么办?
贵族贪婪的本性,甚至有可能让他们提前分割掉东境其他的利益,让整个东境变成一坨无从下手的马赛克,然后逐渐被西北两境侵吞蚕食——这是国王和罗兰都不想看到的。
所以比起直接的封赏,先让罗兰在宴会上出丑,再将这片不大的领地作为一位公爵在王庭宴会上“受辱”的补偿赏赐出去,就显得可接受许多。
因为这就是现今贵族政治圈的游戏规则,所有人都默认如此。
同时,考虑到对一个古老公爵家族的尊重,国王也决不可能明说这块领地就是补偿给他的——而这样一来,“私下封赏”这件事也就正当了许多,那些知道了此事的贵族们也不会多想。
毕竟在这件事上,康沃尔一世已经尽了“礼数”和“规矩”,作为国王,他再无其他过错了。
贵族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结果就是,两个顶级玩家在没有任何语言交流的情况下,在所有贵族的众目睽睽之下,完美的以符合贵族圈子游戏规则的方式,达成了无人可知的政治协议。
罗兰拿到了领地,国王得到了许诺,而其他贵族们也会该干啥干啥去。
这,才是罗兰和国王想看到的双赢结果。
“今天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罗兰对着罗贝尔特挥了下手,随后便继续看起了桌面上的羊皮纸。
“是。”女仆长抖了抖头顶的狼耳:“对了,公爵大人,还有一件事。”
“嗯?”
罗贝尔特微微弯腰,对着罗兰恭敬说道。
“大小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