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声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其实这声音很小,比回转寿司托台转动的声音都小,根本达不到引人反感的程度,被我听到完全是因为我神经紧绷。但这也不能怪我,至少其中一小部分不能怪我——车长小姐正坐在我对面,吃着一块我最喜欢的星鳗寿司。

看到我的目光,她放下筷子喝了口麦茶,待杯底落回桌面后才问道:“看我干嘛,我脸上粘了饭粒?”

我非常紧张时就会大脑短路,大脑短路时别人问话会有两种反应:1.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2.直接竹筒倒豆子,把心里话说出来。而这次触发的是第二种,于是我说了灾难性的一句话:“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吃东西的声音有点大,bia嗒嘴?也没到那种程度。啊我不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急忙进行于事无补的补救。

(bia 嗒嘴是北方方言,大概的意思是吃饭的声音很大,这通常指的是上下嘴唇之间的碰撞音)

我眼看着车长小姐嘴角一阵抽动,准备迎接她疾风骤雨的攻势时她却这样说道:“啊....是么。我会注意的,嘁,真不想被你这种人说啊....”不是吧,为什么我在她脸上看到了尴尬和难堪混合的表情?

“你吃饭倒是一点声音没有。”她又说道。

啊,是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在嚼东西时嘴唇是闭得紧紧地,虽然被姥姥说过一次“跟个老太太一样,不像大小伙子狼乎样子”(狼乎=狼吞虎咽),还是没有改过来。

跟车长小姐说了上面这个故事,她不置可否,一边狠狠地用寿司沾满酱油,一边说道:“我觉得还是吃饭没声音好一点,至少更礼貌。话说回来,当面直接指出别人的问题可很不礼貌,这已经把你吃饭没声音的优点抵掉了。”

我急忙向车长小姐道歉。

而为什么我会在这和车长小姐吃回转寿司,这还要追溯到三十分钟前。

“你今天不往后面那条街走?”晚上下班和车长小姐随意闲聊了一会儿,就在我准备去吃晚饭时,她这样问我。

“啊是的,换地方。怎么说呢,大概是吃腻了吧,毕竟那边我主要吃拌鸡架+烧烤,再好吃也会腻的。”

“吃烧烤还是点那些?”

“是啊,也没什么选择吧,就常规的肉串,羊腰子太贵了,也不能顿顿吃。”但是羊腰子确实香,让车长小姐这么一问,我有些流口水,急忙甩甩头想着在心里预定好的晚饭。

“哦,劳驾给我带一个?”

“羊腰子?”

“羊枪。”她大声说道。

我被狠狠呛到了,咳嗽了一下,才艰难地说道:“额,为什么我觉得这么不雅,你毕竟是女生...”

“哪里有不雅,明明白白菜单上写着的,甚至在网络上都不是屏蔽词,不是有人还在热衷吃这种食物。”车长小姐争辩道。

“....好吧,不过下次给你带吧,说了我今天不去那条街。”

“那你去吃什么,白菜砂锅?”

“砂锅旁边的一家回转寿司,看着不错想尝试一下。”

“你看看你看看,你就是这么双标。我想吃羊枪你大惊小怪,明明你吃寿司的时候茹毛饮血,甚至还吃蟹黄、鱼籽还有那个,那个啥来着...哦白子!那明明是鱼的精...”

“我投降!”我急忙打断她,不让她在大街上把那个词说出来,现在等公交的人可是很多,不乏小孩子,虽然他们看都不看我们就是了。

“投降就完了?”她居高临下看过来。目光闪烁。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车长小姐说着,突然手一撑,整个人从炮塔里钻了出来,高高地站在上面,投下的影子把我完全笼罩,“今天请我吃寿司!!!”

“哦。”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她手扶着装甲,干净利落从上面滑下来,稳稳落在我身边,离我只有一步远。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我面对面,甚至严格一点说,这是她第一次整个人从萤火虫钻出来。她身材不高不矮,头顶恰好和我下巴等高,正稍稍抬头用浅灰色的瞳孔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又立刻藏好。

“在想什么,难不成你连请我吃饭的钱都没有?”她一脸担心,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手指纤细修长。

“在想你的事。”说起来有些奇怪,但直到她把腿从炮塔中‘拔’出来之前,我在脑海中完全想象不出她下半身应该是什么样子,但不过是穿着和上身军服一套的裤子和黑色短靴而已。

车长小姐有些无语地扯了扯我的衣服,又用手把翘起来的衣领抚平:“我没想到你为我痴迷到这个程度,我的错。咱们可以走了?”

于是我们就肩膀挨肩膀,走进了回转寿司店。

回到现在。

车长小姐喊着:“再要两份炙烤鲷鱼寿司,两份鳗鱼寿司!”

很快传送带把寿司送了过来,车长小姐伸着苍白过头的手指,轻易地把盘子钩了过来,在桌子上一字排开,“吃啊,罗罗。”

“我吃饱了。”我不停晃着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她喊我的奇怪绰号打散一般。

“那你怎么怪模怪样的,正常来说吃饱的感觉是比较幸福的吧?”

是啊,确实如此。但是怎么说呢,6块钱一盘的回转寿司,我一般吃个四五十块就够了,可不知道是不是报复我,车长小姐被我吐槽过咀嚼声后不停地点双盘的寿司(少数材料贵的寿司是12元一份,两个盘子摞着),导致桌边叠放着的空盘已经摇摇欲坠了——而这是撤过一次盘子之后的。

她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我现在的情绪不只是因为小气——以我在工地挣得辛苦钱,哪怕她吃十个五十块我咬咬牙都能承受,更多的是惊讶和疑惑:为什么吃了这么多她没有一丝吃饱的意思?该不会就这样吃到闭店吧?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微凉的触感顶开了我的嘴唇,然后继续往我嘴里钻,在门牙上糊成一坨。我一惊,原来是车长小姐用筷子夹着一块寿司送过来:“你也吃啊,就这样直勾勾看着,哪怕是我也会害羞的。”

我无语,先接住寿司——果然上面的三文鱼被她挑走吃了,只是把沾满酱油的饭团喂我吃而已。迅速咽下去正要开口,手机屏幕亮了,是宠物店的女生:你晚饭吃的什么?我家里又做的烧茄子,油好大

┭┮﹏┭┮。

我立刻把车长小姐抛在一边。刚和宠物店女生简单问候几句,说我在吃寿司,车长小姐突然手指一钩,手机便落在她的手里:“我说,和我吃饭还跟别的女生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

“正因为是你,我才这么舒适到和别人聊天。”我反击道,但也没把手机抢回来,只是看着车长小姐手指弹钢琴一般上下飞舞,敲得钢化膜啪啪响,很快又把手机扔到我怀里:“成啦,我约她后天晚上来这吃寿司,还不谢谢我的撩妹技巧?”

“什么嘛。”我倒很想看看车长小姐跟宠物店女生说了什么,不过她把聊天记录删掉了,只剩下宠物店女生刚发过来的一句:好的,多谢啦!^_^那我们到时候见!

我回了个表情包,抬头看着车长小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就是这个兔子...”

“兔子?”

“她聊天软件的头像不是兔子么?”

“那个我觉得是最近很流行的月桂狗,不是兔子。”

“管她呢,反正我叫她兔子——别打岔啊,我觉得她可不怎么纯良,小心。”

“背后议论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那你和我聊天时疯狂吐槽领导算什么。”

“那只是单纯的人身攻击,当然不算了。”我解释道。

“....唉,反正你小心。看到你被骗了我可要哭哭了。”她做了个很敷衍的抹眼泪姿势。

无视车长小姐刻意装嗲到令我无感的句尾,我问道:“她能骗我?能骗什么,哪有人这么无聊。”

“总不能是骗你身子就是了。唉,我为什么要提醒你啊,看你出丑多爽。老板,结账~是不是要查盘子?”

我们从寿司店出来了,其实花得没我之前想的那么夸张,只是让我稍稍肉疼,第二天就会忘记的那种程度,结果我还没说什么,车长小姐突然蹲在地上。

“怎么,你吃撑还是后反劲么?”我毫无关心地问着。

“不,是吃累了,不想走了,你背我嘛~”

“免了,背不动。”

“那你搀着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要你何用!!!”她又开始攻击我了。

一条胳膊搭上了我的脖子。这真的叫搀么,因为身高差距,车长小姐整个身体都斜着走路,我瘦削的肩膀又很咯,可以想象的非常难受。但她却十分开心,一路轻轻哼着歌往回走。

“嘛,罗亭,今天还是谢了,请我吃饭。早点歇吧,明天还要起早,啊哈哈你每天都要起早诶,工地没有节假日!”在萤火虫边,车长小姐笑嘻嘻地跟我告别。

“嗯,那我回了。”完全不想反驳,说了一句后我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看到车长小姐一脸纠结,面对着我把胳膊向两边伸开。

等下,这该不会是...

我靠了过去,微微俯身同样张开胳膊迎合她,就在我心猿意马地想她是会礼貌性地轻抱一下就松开,还是会紧紧抱住,以至于让我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软时,她身子一弓猛地发力,双臂猛收的同时狠狠用肩膀顶了过来。这一下几乎把我肺里的空气全挤出去了,我原地弯腰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哈哈大笑,熟练地钻回了炮塔,然后在内部插上了舱盖,避免我找她的麻烦。

我无奈地走回宿舍,洗脸时通过镜子看到衣领处挂着的一根金色长发——拥抱时留下的。我把它摘下放在桌上,结果漏风的窗户送进来一股风,卷住金发消失不见。

周五我并没有跟‘兔子’一起去吃寿司,因为下了一整天的雨,她很遗憾地在微信跟我说抱歉不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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