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好棒!”
奶足饭饱,李修雯又拉着孩子去看电视,紧紧搂住他胳膊,看累了就趴在他腿上休息。
意识逐渐归于朦胧,她隐约感到一只手帮她拢起披散的秀发,随后由耳畔抚摸到颈后,不断重复这个动作。
温柔,轻盈,宠溺。
那只手上传来天佑的味道,令她很安心,也很享受,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梦,总是模糊的,一旦清醒,便带了点启示的意味。
李修雯又做了个清醒梦,但这次梦中没有莉莉娅丝,也没有多余的人。
只看到一朵云,云下有棵树,树荫底下,摆着一桌空白的棋局。
某个她熟悉的男人坐在白子那边,作出了邀请的手势。
李修雯却不愿落座。
“装神弄鬼。”她撇开脸,轻哼一声。
“莉莉娅丝。”男人开口。
“呸!”李修雯忽然恼怒,“胡叫什么呢!你才是莉莉娅丝!你全家都是莉莉娅丝!你才跟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一丘之貉!”
男人笑了起来,他摘掉面具,露出一张儒雅清秀的面庞。
那是……李修雯曾经的脸。
或者说,“修”的脸。
“那你说,你是谁?”修突然问。
李修雯想直接说“李修雯”这三个字,可突然之间,她又恍惚了,不确定了。因为这是一个男人的名字,而她是个女孩,更是龙皇。
“我不知道。”她忽然冷漠。
有什么东西,正逐渐从她体内抽离。
那些本该非常模糊的感觉与认知,悄然开始切割,清与清,浊与浊,泾渭分明。
唯一的交界处,是那个名叫李天佑的男孩,他们共同抚养长大的儿子。
“我一直在努力阻止你长大。”修在棋盘落下一子,“就像你一直在努力,用龙血污染我的意志。”
黑子落局,紧咬白子,幼龙坐到另一旁,晃荡着白皙的小腿与修对弈,她撇嘴嘟囔:“胡扯……用龙血污染你的哪里是人家,分明是你的愤怒。”
“愤怒?”修执子的手微顿。
“你被吹捧上天,还真把自己当圣人了?”幼龙最瞧不起他这副模样,这副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其实目空一切的态度,“你觉得你看透了所有人,可你连自己都认不清。”
“我只会杀龙。”修快速落子,一黑一白,在棋盘纠缠厮杀,打得难舍难分,“天上龙好杀,心中龙难杀,所以我败了,灰溜溜滚出那个世界。”
“龙本就是世间的一部分。”幼龙道。
啪,又一枚黑子落入棋盘,幼龙刚想回击,忽然怔住,因为不知不觉,修已在棋盘布下弥天大网,绞杀了她好不容易起势的大龙。
她抬头,刚好撞上修如日灼灼的目光,笔直射来。
“它可以不是。”修一字一句道。
棋盘已成死局,胜者是白子,幼龙沉默一会儿,忽然伸出胳膊,将棋子全扫到地上,然后抄起棋盘,往地上砸了个粉碎。
“平局。”她面不红心不跳道。
修竟然没一点不悦,大抵早已见惯这种耍赖的手段,他站起身,走入竹林深处,在快要消失的时候,他回头。
“天佑是个孩子,你是大人。”他警告,“别分不清轻重,让天佑做出难以挽回的孽举。”
“你滚!!!”幼龙暴怒,把剩余的棋子全砸过去。
直到醒来,李修雯依然有些气,什么叫“别分不清轻重”?搞得好像都是她的错一样,明明,明明天佑也有错,自己只是太宠他了一点。
——真的只是因为“太宠”吗?
陡然升起这个念头,有些奇怪,李修雯沉默反思,忽然尴尬,好吧,似乎,她大概,是有那么一丢丢离谱。
许多下意识亲昵的举动,放在她的视角没问题,可旁观角度看来,简直就像故意卖萌撒娇,乃至于,能算作勾……勾……咳咳。
至少,把血气方刚的孩子拉进一个被窝里睡觉,这也太过分了。
天佑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
睁开眼,入目是天佑复杂又柔和的视线,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天佑腿上,赶紧爬起来,心虚道:
“唔……早……早呀天佑……”
大男孩想抱过来,被她下意识躲开。
“妈妈还有事!”她一溜烟逃到二楼,徒留沙发处目瞪口呆的李天佑,心中愈发难受,目光愈发黯淡。
主卧,李修雯趴在窗边,心乱如麻。
她知道天佑肯定会不开心,因为她自己也不开心,天佑想和她亲近,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只不过那种感情肯定不算爱慕,或者同等的其他男女之情,更像一种作为龙的寂寞和孤单。
在她眼中,龙的世界很复杂,很冷血,尔虞我诈,阶级分明。
强者凌虐弱者,弱者嫉妒强者,阴谋诡计如吃饭喝水,背叛陷害层出不穷。哪怕小虫子,也不可能乖乖听话。
天佑,是她唯一能相信,也唯一能安放真心的情感寄托。
她能在天佑身上,肆意发泄她的柔弱与天真。
“可的确如梦中修所说的,再发展下去,就要危险了,而且已经危险了……咳,该死,我为什么会听他的话???”
李修雯抓狂嘀咕,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对劲,思考方式和昨日相比,产生了微妙的改变,她竟然……学会反思了?还是反思小虫子的建议?
“混蛋,真是阴魂不散,我才不要变回去!”她忍不住跟自己赌气。
变回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呢?
身体是孱弱不堪的人类,会衰老,会生病,战斗就像走钢丝,永远不知道胜利和死亡哪个先来。
灵魂是优柔寡断的伪君子,总想什么都拯救,什么都顾虑,还很敏感、脆弱,一旦无人需要,就开始酗酒,逃避现实。
以及……天佑。
天佑亲口说了,比起父亲,他更渴望母亲。
说实话,自己也更喜欢担任母亲这一角色,因为可以和孩子更亲近,肆无忌惮地蹭他宠溺他。
变回那个样子,简直,糟透了。
“真是糟透了。”
李修雯喃喃自语,望窗外的晓风残日,将夜的夕光,将天边染得血红,宛如少女刚刚哭泣完的脸颊。
她伸出手,是错觉吗?好像体表的龙鳞,比早上变淡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