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小区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建成的，到现在正好二十年，基本上都是两室一厅和三室两厅的户型。

没有电梯，最高的楼层也就七楼，楼梯分两种，一种是十厘米左右的，适合老人。

另一种则是目测十五厘米高的，也就是陈道现在脚下的这种。

“我还不敢让你见小姨……下次吧？”

楼道狭窄，两个人的话甚至无法肩并肩走，所以夏玖璃走在前，陈道跟在她的屁股后面。

因为十五厘米的高度差，让此刻的夏玖璃看起来和陈道齐平，甚至还超出了少许。

暗淡的灯光勉强照亮着她白皙的脸，精致的五官哪怕是在这简陋的环境中也闪烁着美妙的光彩。

陈道其实对这种楼梯，对这种房子还挺怀念的，因为大学期间创业的时候，他没少出入这种房子，最开始他和几个合伙人，就窝在一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

“要不等我赚够一个小目标之后再说？”

陈道当然是开开玩笑，他清楚自己不能够，也不应该一直躲着夏百晓。

夏玖璃之所以在校门口躲着夏百晓，也是因为她照顾到了此时此刻的陈道的想法，所以才会那么做。

“那到时候我都变成老太婆了，你还会来找我吗？”

她趁着拐弯，即将踏上五楼的楼梯的时候，笑着朝陈道询问道。

她既没有悲伤陈道让自己等待这件事，更没有埋怨他不敢直面夏百晓的胆怯，而是委婉地传达了自己会等下去的意思。

她觉得陈道不可能听不出来这意思，否则的话她可真的要——

“那我等不了。”

陈道恼道，一语便让夏玖璃停下了脚步，他差点就撞上了夏玖璃的后背。

“我在那之前就会去找咱小姨掰头了——”

陈道清楚夏玖璃的意思，但是就是想要捉弄一下她。

“下次说话不准大喘气了！”

她咬咬牙，用力跺了一下，然后继续朝上面走。

“好好好，别生气嘛……”

陈道读出来她的不安和气愤，心说自己这句话对她的杀伤力还真有些不可估量，以后封存起来吧。

而在夏玖璃闹别扭的这段时间，两人也来到了五楼，夏玖璃真正的家，就在这儿。

“到啦，你可别嫌小，毕竟我的家庭背景也就这样。”

她苦笑着，手脚麻利地打开了防盗门，然后向里推开了几乎是褐色的大红门。

灯的开关就在门口，她将手臂贴在墙壁上摸索，最后手掌十分精准地命中了开关上的包浆，明亮的灯光立刻闪耀开来。

与此同时，陈道已经拎着鞋子，踮着脚尖，一溜烟跑进去了。

他瞧见了放在门边的鞋柜，十分自然地打开，从里面找出来两双拖鞋，他看见了里面有清一色的来客用的拖鞋，但还是主动选择了一红一黑两双。

他装作不经意一般，将红色的那双放在了夏玖璃的面前。

啪的一声，让她的注意力从屋内毫无变化的一切转移回来，落在脚边的红色拖鞋。

那是妈妈的。

而陈道脚上的黑色则是爸爸的。

这动作很小，很简单，却让她鼻子一酸。

她不曾想过自己早做好的心理准备会在这一刻被击溃，看着陈道十分自然熟练地换好鞋子，然后站在门前看着自己的一瞬，她背过了身。

外面是漆黑的楼道，里面是有些眩目的光亮。

她还记着自己是怎么帮小姨换灯管的，当时她和小姨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倒也没怎么因为回家而感到悲伤。

可是看见陈道拿出来属于爸妈二人的鞋子的时候，她才猛地察觉到，从今往后不再会有最适合这两双鞋子的人了。

狭小的楼道也好，不算宽阔的房子也罢，在此刻的夏玖璃面前都显得过于庞大了，庞大到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捂着嘴巴哭泣的地方。

湘州这么大，却容不下她这样谨慎的啜泣——车辆的鸣笛声，水滴砸落铁板的回响，楼下行人的交谈，都试图强行掩盖她的悲伤。

陈道听着她的啜泣声，也只能够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他从下午见着夏玖璃的时候，便觉得她很奇怪。

就算是问过她是不是偷偷哭过，问她是不是每天晚上都会想起爸爸妈妈，她也永远可以笑着回答说没事。

又在右拐弯麻辣烫听于欣和班长夸赞夏玖璃的坚强，说她是怎么努力学习，还和同学们有说有笑。

哪怕是主动提出来要带陈道回家，她的脸上也仅仅只是挂着那副僵硬的笑容，甚至于一句求助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让自己急急忙忙地投入到葬礼，遗产分配，学校，同学，各种各样的事情上，只是为了能够通过这些行为来掩盖自己的悲伤。

这很正常。

她怎么可能不觉得哀伤？

她哪里走得出这片潮湿？

她将自己的书包从背后移动到胸前，双手环绕着，开始紧紧地抱着，埋头，蹲下，她背靠着那面挂满了衣蛾的外墙，开始颤动着。

她在小姨的面前哭不出来，因为有过两次，不对，应该是三次自杀前科的夏玖璃，生怕会再次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那两人悲伤。

在于欣这些同学面前也不可以哭出来，因为他们都是同学，是匆匆过客，夏玖璃这小小的站台，容不下那么多份关心和同情。

兴许，兴许只有在一个自诩为好朋友的，没心没肺的男人的身边，她才稍稍可以放松一些。

她不必担心因为过分麻烦对方而造成尴尬，因为他早就以身入局，将她仅此一人的站台夺走，烙上了名为陈道的铭牌。

更不需要担心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而致使对方的担忧和不安，因为他自诩为朋友，不为此刻的眼泪负责。

可是她逐渐止不住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号。

可是陈道却不打算安慰她。

让她停下来又能干嘛？

半响，他从背包中搜出来一瓶矿泉水，在厨房简单冲洗了两个水杯之后，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揉搓眼眶的夏玖璃。

她趁着朦胧的眼眶还未完全侵占视野，偷偷地瞄了一眼，然后抱怨道：

“呜呜呜……谁让你拿妈妈的杯子了！别惹我哭了笨蛋！”

“那爸爸的给你，我用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