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坐吗。”

樱小姐抬起手来、指着他们眼前的地面。

那里原本空无一物，在她抬起手来的瞬间，从地底的深处推出了两个坐垫。

坐垫上的花纹、和他衣服上的花纹——

还有曾经的“田赋天诚福利院”都高度重合——不对，就是一样的。

两个不同花纹的坐垫，分别在他和艾林的眼前——

坐垫的材料散发出柔和、并且相当诡异的光芒。

给人一种只要跪坐上去，说不定会发生预料外的——不幸之事。

艾林却完全没有犹豫就要跪坐上去，他连忙抬手抓住了她的衣服——

“艾林……？”

“……”艾林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想要把他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拨下去——原本这件事应该是很容易达成的——

不过他的力气在这堆积起来的时间变得完全不同。

她的衣服发出了轻微的悲鸣——如果要是再多加一点力气，应该就会在他的指尖断裂开来了。

艾林似乎也发现了，原本轻易就能甩开的他的手——

变成了宛如铁钎——不对，说不定是更为柔软、也是更为黏稠的存在。

鼻涕虫么？章鱼触手上的吸盘么？

艾林思考着什么、然后——抿起嘴唇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对准自己的右手臂、狠狠地来了一拳——对准最脆弱的部分，毫不留情——

然后——

他的手臂，从艾林的肩膀上挪转开来。

疼痛感在他的手臂上扩散开来——挨打的是艾林，疼的人，却是他。

简直无法理解——甚至可以说是不可理喻的感觉。

可是——就像是艾林狠狠按压着自己的心脏一样——

那确实是能够传达给他的疼痛。

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某个人格分裂题材的神作——那个故事中看起来在相互争斗的两个男主角——

实际上，是共用同一具身体。

所谓的视野之中出现的角色，仅仅是自己的幻视而已——

在对方所以为的使用小刀终于除掉了大BOSS的场景，其实却是自己的腹部中刀，血液汩汩地流出。

那种刺入了他人身体之中的疼痛感，实际就是自己的疼痛感——

然而——却依然认为是对方使用了魔法什么的。

即使是思考着，也不能证明存在着这件事——

毕竟即使是共用同一个身体的灵魂们，也都具有大脑——

而给予大脑电极刺激，就连自己是在水缸之中的——只能被赐予虚假的幻境的金鱼这件事都无法认知。

若是将自己的人格也认知为切实存在的人，体弱的自己、完美无缺的自己——这种事物是相当矛盾的，那么、就把完美无缺的自己想象成是无时无刻不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青梅”，不但能陪着自己玩游戏、思想还高度一致——

靠着“青梅”这样的设定，忽略“自我”与“超我”之间的差异——

可是，这也是有尽头的。

原本只是很纤细的关系、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艾林向我告白的话，这层关系就破裂了——

毕竟，这许久以来自己就像是哪里都没有成长一样。

完全找不到像是艾林这样的存在能够喜欢上自己的理由——甚至应该早就嫌弃自己“恶心”，连最初的十几年都坚持不下去吧。

之所以无法离开、是因为无法摆脱——

电击枪、地下室、然后在医院醒来什么的——都很符合那种人格分裂的小说中主角的设定——

而之所以会忘记十数年前的记忆，是因为自己原本就是“田赋天诚福利院”的一员，在那一天丧失掉了所有的记忆，以其他记忆来填满——

一旦开始了“告白”、这层虚伪的伪装就开始剥落，所以在艾林告白之后，所有的记忆才会涌上来——只是自己认知为了艾林的自白，其实不是艾林第一次告诉自己、只是自己的大脑想起来了……什么的……

他手臂的疼痛，让他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甚至还感觉越想越有道理什么的——

同样的躯体，只是不同的大脑产生的幻象，这样才能够共享疼痛、共享记忆、共享十几年的光阴……

艾林跪坐在垫子上。

也许——自己的记忆仍旧是靠着扭曲外物，没能完全深入核心——

现在在自己眼前的樱小姐，其实是医生介入了自己大脑的意识，然而自己却不能将她认知为医生。

现在她浑身白色的衣服、看起来好像是巫女装——实际上是医生的衣服，而眼前的坐垫跪坐下去，就是人格融合的治疗——在自己看起来却是某种仪式。

这样的话——自己在确定之前，更加不能坐下去了。

现在的艾林，肯定会选择牺牲自己的人格，让他吞噬掉她的人格吧。

樱小姐——也许是治疗医师的女人，手指贴在铃剑的铃铛上——

叮铃、叮铃、叮铃。

铃铛的响声如此不祥，让他怀疑她接下来说不定要用强制性手段让他跪坐在垫子上——甚至已经提前织就好了屏障——

护好自己的膝盖。

“噗——”樱小姐发出了嗤笑声，将手指从铃剑挪开：“我看出来了呢，瑾小弟，你是真的很想做勇者么？甚至还要这么护着自己的膝盖——

可是、没办法呢，瑾小弟——再怎么样你也做不了勇者的——

即使膝盖没有中箭也是做不了勇者的。因为你能想起一切的话，就是‘死神’；如果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话，就是个逃避责任什么都做不到、整天迷茫忧郁的的半吊子‘死神’；如果是什么都没想起来、甚至连逃避责任这件事都没想起来的话，那你就是个想不起来自己是死神的死神——

总而言之，死神是做不了勇者的。这并非是刻版印象什么的——只是，如果说魔王也抵抗不了生死的话，一旦‘死神’介入了，就算是破坏了规则了。

所以虽然很多人说《**》里为了人类而杀人的死神会散却的设定是金手指大开，然而现实层面意外就是如此来着——

因为力量太强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过多干涉因果。判断到底是‘善’还是‘恶’什么的，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死神的工作——

毕竟、‘死亡’这种事应该是平等的，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无论是善良还是恶毒、无论是疯狂还是平静，最终都会平等降临——若是因为属于‘恶’就会被肆意杀死的话，那就违背了平等的原则。

再说——若是开了这种口子，想想看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毕竟只要是活着的生命就会有私心的话，那么——即便是死神什么的肯定也会有自己主观的感情吧——同样，自己也是有‘善性’和‘恶性’的，危险的家伙就处置掉、只留下愿意遵守规则的——哪怕的确会留下一群只是守着规则的机械的家伙，这样也会避免那些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乱杀无辜的家伙们出现的可能性。”

她那双浅色的瞳孔，与他的眸光汇聚——

又是——他无法躲开的凝视。

用自己的力量，将他的目光吸住——必须要接受她瞳孔之内，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性，冰冷还是温暖，都必须要承受的强迫——

“所以、瑾小弟，无论你是护住膝盖还是护住脑门都一样——最终你还是无法成为勇者。即使——短暂靠着自己的感性做了事，那份救赎也是有时限性的。这一点，艾林妹妹比你还清楚得多——她早就理解了，如果不去逃避，也不可能迎来期许的终局。只是、如此不符合预期，还是让她多犹豫了许久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