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霖万万没想过的事情是,参与罗天大典前,陈子安给她发了工钱。

本来她没打算收下,在天一门的日子里,是她过的最安稳的。

她资质偏差,虽有修行天赋,但待遇与奴隶差不了拿去。

如果换到其他门派,那顶多也就是——稚奴。

稚奴,这个词,她是从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女子那里得知来的。

原因是,太行道观的二弟子,看上了别人家的稚奴,最终被人打了。

稚奴都是三转,四转的修士,才会养的女子。

换个难听的词,那就是——炉鼎。

稚奴对修士来说,是采阴补阳,提升修行的一种方法。

李荣亮也修行了这种功法。但没想过自己惹错了人。

虽然那些人是稚奴,待遇却比沈梦霖这样的人强,因为她们都是一转修为,修为很难继续买进。

成为稚奴,一方面可以提升自己的修为,另一方面还可以获得靠山。

一但对方需要,那么就具有利用价值,不会被滥杀。

不过稚奴依旧也算是奴婢,甚至可以用于交易。

李荣亮在见强硬的拿不下,便想要用钱财购买,最后吃了闭门羹,回去泄愤,害死了三名同门女弟子。

好在当时沈梦霖给石键办事,躲过了一劫。

作为奴婢,还没有利用价值,那么迟早要被扔掉。

想到这,沈梦霖就呆呆注视着手中的五十颗灵石。

陈子安让沈梦霖留在天一门,已经是感恩戴德,这还付了她工钱……

她猜不透,陈子安的心思……

在修行界的底层摸爬滚打惯了,沈梦霖也渐渐习惯了面对那些“人”。

所以总会将别人的行为目的和自身利益危害挂钩。

如果没有这般本事,她也很难在太行道观苟活。

沈梦霖很清楚陈子安并没有加害自己的目的……可谁也说不定,那些越是自诩君子和正义的人,越要堤防。

先前,陈子安将灵液交给了她,又收留了她。

对陈子安而言,那么好的灵液,对她没了作用。

如今只能用来培养稚奴,才是最有利益的方法。

可越是这么想,漏洞却越多。

所以,渐渐她也放宽了心,负责起陈子安,临走时,千叮万嘱的几亩田。

“这种灵物,不知采自何种秘境?”

以凡人之躯的沈梦霖很难打水,只能负责杂草。

而那瓶灵液,她一直没舍得用。

迈入修仙界那么久,她的棱角早被磨平。

刻入骨子里的只剩下“自卑”。

自己真的配用这东西吗?

以她的天赋,说不定会浪费这一瓶灵液。

她很忐忑,还有不安。

明明没有犯错,却像是偷窃了的孩子一样,仿佛手中的物品不是她的。

“是谁?”

在修仙界行走那么多年,塑造了沈梦霖的敏感。

她抬眼看去,却见有名男子挑着担子,走向水井。

沈梦霖认识对方,天一门的大师兄……不久前,在颁发灵石时见过。

陈子安提醒过,“这师兄刚正不阿,遇到难题可以找他。

但是却是个一根筋,没事时,是个喜欢找麻烦的主。”

“拜见大师兄。”

沈梦霖反应过来后,急忙行了礼。

“免礼。我帮师弟浇浇水。”

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样。

听了楚狂人的话,沈梦霖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没想到,一直以来和陈子安关系最差的大师兄,会帮陈子安打理花草。

“小师妹委托我的。尽把时间,弄在这种事情上,多花费点时间在修行上,也没必要向如今这么没用。”

“额……”

沈梦霖一瞬间哑口无言。

她也是头一次,直面感受到来自大师兄的压力。

“少爷,他……”

沈梦霖意识到自己得说些好话。

现在她跟陈子安是同一战线。

要想在宗门中安稳立足,她必须得搭话……这些是人情世故。

“这些农作,是他为了百姓而准备的。”

“修行者最忌讳什么,最忌讳情感,最是不能表露出软弱的一面。修行者修的是天道,天道无私……我看这就是他的兴趣,玉面芙蓉,不过粉饰骷髅。”

沈梦霖的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

这番话都是在骂她和自家少爷,一股无名压力油然而生。

她是知道天一门的四个弟子,都是互不对付的存在。

“罢了,早点浇完,早点回去练武。”

楚狂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话语,给沈梦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他的确有故意摆明指责陈子安的意思,但也无意牵连。

对于沈梦霖的处境,他也是感同身受,可他收留不了任何遭受苦难的人……在如今的世界,受苦的人少吗?

他楚狂人,如若露出怜悯,那就是置自身,宗门,天下与不顾。

对于陈子安的偏执,完全是因为对方没有出息,还瞻前顾后。

可当他得知了对方一己之力,震慑了两个宗门之时,他实际上是为对方感到骄傲的。

虽然浇水的问题是白露提起的,但打算过来的却是楚狂人。

“你怀中的那瓶灵液,应该是子安给你的吧。”

楚狂人拿起水桶,就宛如拿着汤匙一样轻松。

堂堂四转修士,却用着这么原始的方法浇水,居然连一个御水术都不会。

要知道,在同等修为的情况下,体修的压制力是明显更高一些的。

楚狂人平日里就是钻研体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收回罗天宗被侵犯的土地。

“你是天生法修的料子。”

不能明摆着告诉人家。你身子骨太弱了。

楚狂人便这么说了起来。

“反正你不是天一门的弟子,服用灵液也无妨。”

“奴婢……奴婢不敢……此等宝物,很是珍惜……奴婢怕浪费了少爷的心意。”

被一连逼问之下,沈梦霖不小心将自己的心思透露了。

她的双眼含着不甘的泪光。

明明有着骨气,却硬是被磨平了。

谈论起自己家的少爷,脸上哪怕染上绯红,也要竟可能遮挡。

“可笑。你这种想法不过是在怜悯自己……你这种行为会将自己推入深渊。半只脚迈入仙途,怜悯自己又放弃,你忘记了为何修行了吗?”

楚狂人的话语依旧透露出一股傲气。

他站在高处指责,哪怕沈梦霖有怨言也得被塞下去。

浇完水,楚狂人就回演武场了,沈梦霖的路,谁没走过,与其怀疑自己,不如坚信如今的“正义”。

(自己只是想要活下去。)

这种话语,沈梦霖怎么不知道。

虽然后面变成了想要报仇。

一度迷失航向。

但最初的答案,只有这个。

陈子安替她解决了所有梦想,沈梦霖有时会怀疑起——自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吗?,然后走上怜悯自己的路子。

没有野心,没有志向,沈梦霖越发察觉这是多么恐怖。

仿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而她没有,她很满足现状。

甚至忘记了一开始只是逃命。

可人……难免也是有私欲。

一直以来,她都是压制着自己的愿望。

有时候,她也怀疑这是对是错。

她一直在找理由。

如果自己是稚奴的话。

那么她就会用了那瓶灵液。

她觉得愧对于陈子安。

收下了灵石,也是很迷茫。

就像是在告诫自己,是否应该得到这笔东西。

那是一种除了憎恶以外,很久以来,头一次滋生的另一股情感,也是她自卑的源头。

人是复杂的。

混乱的。

矛盾的。

要么私欲大于另一种情感,要么将另一种情感化为憎恶。

否则,自己很难迈出一步。

想了很久,沈梦霖才察觉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这种灵液对陈子安来说不值一提,而她却思虑了那么多。

本来她是不打算做个没心没肺之人。

至少她也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德行……如果要形容这种情感,那边是“死心塌地”只剩下,“忠诚”两字。

沈梦霖骨子里是臣子的血,可又不是昏庸之臣。

如果按照正道的理念来约束一个人,沈家曾经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笼络朝廷命官,谋害国之栋梁为了一己私利,其实并不算少。

沈梦霖能做的,便是只有提供自己的利用价值,无论谁对谁错,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动力,向前迈出一步。

所以,只有服用了这灵液,她才能更具有用武之地。

否则她的位置,迟早也会被其他人替代。

她是这么想的。

所谓修行,修炼的就是一个道,往往有些人为了这个“道”,甚至会与亲兄弟对抗,道心破碎轻则修为停止倒退,重则殒命。

所以修行界的人,往往比凡人更加复杂,一件简单的事情,非得绕上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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