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意推开书屋大门，屋外还在下着雪，虽然不大，但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街上一片雪白，不见行人。

看来今天也不是个做生意的好天气。

“还是赶紧把《雪中》的第二卷写完吧……”

回身走回书屋内，顾意摩挲着双手往里哈了两口热气，随手给屋里的火炉添了几块柴。

书屋柜台上，摆放着两摞纸，一摞是宣纸，另一摞也是。

当然，其中有一摞已经写满了字。

顾意走到柜台后，拿起毛笔，看着空荡荡的书屋，思绪却意外飘回半年前。

半年前，顾意被泥头车主尊大御所大人亲手送到了这个世界。

他穿越成为和自己长相名字都相同的少年，继承了家族的书屋，却得知父亲提前把书屋拿去抵押了五十万银子，一夜赌博输了个干净。

输到倾家荡产的顾意老爹选择了重开，于是顾意自然而然继承了债务，年纪轻轻就成了新林城最有名的负二代。

给顾意老爹放款的林家，派出大小姐林妙菡前来要账，本打算收回书屋，还想着给顾意送去西北挖矿。

好在是刚穿越而来的顾意嘴皮子利索一顿忽悠，让这位大小姐相信他有能力还债。

于是两个人签了一年的约，顾意还能保留书屋一年的使用权，但一年过后他必须得还上一半欠款。

若不能，那就不是西北挖矿，而是直接把顾意送到卖屁股的地方，让欠了一屁股债的顾意把屁股卖了还债。

也不知道是林大小姐是真信他，还是恶趣味，只想看长相俊俏的顾意卖屁股，总之那时刚穿越的顾意好歹没被送去做苦力。

等林大小姐走后，顾意盘点了一下自家书屋的藏书和账目。

书倒是还有几百本，可都是些老书，自从那个坑儿子的爹去赌钱后，书屋里就没进过新书，就算全部打折抛售，也不够还欠债的零头。

至于账面，那更没法看，好在顾氏书屋进货都是钱货两讫，没有给顾意留下新欠款。

当然，要说卖书一年能还上二十五万，顾意自己都不信。不过这个赌约，也不是顾意狗急跳墙想的办法。

前身的记忆里，这个世界其实有文道，而且不像是顾意熟悉的古代，书籍流通不方便。这个世界上到修行者，下到百姓，都爱看书，小说家的地位相当之高。

不少小说家不仅被文道眷顾，实力非凡，甚至还会被各大修行宗门里的仙子，世家里的大小姐所追捧青睐。

所以，顾意还钱的方法并非卖书，而是写书。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泥头车之神，就像是为了补偿顾意一样，顾意意外发现自己居然对于前世看过的每本书都印象深刻，甚至是倒背如流。

另外前身作为一个读书人，虽然没到正式踏入文道，但也有一手下笔如有神的能力，抄写文字的速度甚至比前世打字还快。

有这两点辅助，顾意经过好几天的调查思考后，便选定了自己的第一本书——《雪中》。

原因无他：有各种神仙般的人物，也有凄美的爱情，肯定能符合此世读者的胃口。

这书争议也大，顾意不打算全抄，而是基于这个世界做出一定的改动，做一个魔改版本。

不过雪中全本实在太长，顾意为早点赚钱，特意只写到雪中第一卷，羊皮裘老头雨中破红甲，徐晓带甲入皇宫为止，便打算拿去刊印。

但是成书后，顾意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没钱去刊印，好在顾意早就入土的爷爷在林家印书馆还有些人脉。

虽说顾意那个死鬼老爹招人嫌弃，不过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加上这书质量确实不错，顾意的新书好歹是顺利刊印了出来。

如今第一卷已经发售一个月，顾意便已经感受到了文道反馈。

虽说这反馈对写书没帮助，但好歹也看到了盼头，有了盼头，顾意下笔的速度便又快了几分。

然而他未曾留意到，门外的风雪中，一位披着蓝色长纱，背负着长剑的少女正走向书店。

……

白羽第一次看到《雪中》是半个月前。

那时她因为坠入魔阴，刚从北地的宗门里叛逃，一路向南，才踏入这南朝边境的新林城。

入住客栈时，听小二把这本地书吹个天花乱坠，什么羊皮裘老剑神，两把刀的白狐脸，平日在宗门里只看功法的她破天荒的，第一次拿起了一本小说。

然而没想到这一拿起来，就不曾放下。

最让她放不下的，也并不是那白狐脸，羊皮裘剑神，也不是那纨绔世子，而是在月下写下大字誓杀贴的亡国公主姜泥。

这是白羽第一次在书里看到如此有英气的女子，也是她第一次开始向往书里的人物。

五岁上山，拜师青崖宗，白羽练剑十二年，成为青崖宗的大师姐，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剑仙胚子。

然而在名声在外，青崖宗内的日子却没这么好过。

无论是是宗主还是长老，亦或是师父，对她只有一个要求，成为剑仙。

她上山后的生活里只有两件事，练剑和学剑。

于是她成了其他人眼中不食烟火的冰山仙子，但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直到三个月前，她无意中得知，另一个名为北冥宗的宗门屠灭了她的村子，让她成了孤儿。

得知消息的白羽想要下山寻仇，却被师父阻拦，她这才知道，原来师父和长老他们早就知道一切，只是为了宗门利益，所以一直瞒着她。

此身为剑，却无法复仇。

意念难平，终成为心魔。

白羽终究是找了一个没人发现的时间独自下山，杀上了北冥宗。

拼着入魔，击伤了当年北冥宗做下恶事的长老，但也身负重伤，不得不一路南逃。

白羽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把无主之剑，既无来处，也不知去往何方。

然而来到新林城，意外见了这本雪中，生平第一次读闲书的她，却忽的生出一个冲动，想要去见见这书的作者。

屋外还在下着雪。

白羽站在雪中，浅浅地抬起头，垂柳发梢掩盖下的额头皓白，刚好将那一缕掩目的朦胧黑纱衬托得华贵。

如凝脂般的纤细右手仅是靠了靠一旁的门槛，下一秒，宛若刀割般的纹路就在木制门槛上瞬间蔓延出去。

无主之剑，同样意味着锋芒毕露和危险至极。

顾意并没有留意到书屋里来了这么一位顾客，依旧在奋笔疾书中。

遮目的少女远远地向着顾意那儿“望”了一眼，微微蹙眉，却没打扰顾意，而是静悄悄地走到了旁边的木椅上坐下。

眼前这位少年便是《雪中》的作者吗？

似乎只是一介凡人，除了样貌俊秀外，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这人是怎么写出大黄庭的？是怎样写出羊皮裘老头这样神仙人物的？又是怎么写出姜泥这样的英气的女子的？

白羽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莫名产生了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

就算把自己的遭遇与眼前这少年说了，对方也无法感同身受吧。

心里正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白羽看见眼前的少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笔。

……

顾意搁下手中的毛笔，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便看见了书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女。

然后顾意就注意到少女眼前蒙着的黑纱。

似乎发现了顾意的目光，少女抬起头，微笑道：

“我听说老板你便是《雪中》的作者，因为好奇冒然来访。”

听到对方说是《雪中》读者，顾意也有些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他写的书找上门。

“人已经见过，那我也不再打扰店内生意了。”

可还没等顾意开口，少女便站起身，作势要朝书屋外走去。

这店里哪有生意啊？

顾意感觉少女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失望，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少女，刚走到门口，却又转过头，犹豫着问道：

“我还有个问题，只是不止是否方便告知。”

“你说。”

“那姜泥最后的结局是好是坏？”

“这个……剧情若是提前同你说了，故事不就失去它的魅力了么？”

顾意将毛笔放好，冲着白羽微微一笑。

银发的少女稍一想发觉是这道理，可却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轻咬下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样吧，市面上能找到的雪中仅是第一卷，既然你来到我这儿了，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不是？”

看出了白羽心里的犹豫，顾意从一侧翻出早已写好的第二卷草稿：

“这是我还没来得及发的第二卷，你要不看看？”

白羽心里起初还存在的几分失望伴随着第二卷的出现被抛到九霄云外，尤其是那原本想要拔腿就走的想法，这会儿也不知所踪。

既是如此……

那就看看吧。

“就是字写的有点不太好看。”

见着白羽缓步靠近，顾意象征性地点了一句。

“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