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一碗面后,姜白衣轻轻放下碗看向陆沉昭。
他定定地抬起脸看着姜白衣,眸光深邃,眼梢潋滟着一丝薄红。
姜白衣心中感叹,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说话间已是情绪翻涌:“你若想要星星,师尊便为你去摘星,你若痴心修行,师尊亦能为你扫平所有障碍。”
“可你偏偏不该…不该……”
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启齿,姜白衣垂下眼眸:“你,不该对我抱有那样的想法。”
陆沉昭并未立刻反驳,而是侧过头看向窗外。
透过窗户,他凝望着藏在云雾之间的艳阳,内心却五味杂陈。
尊师重道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陆沉昭被姜白衣养的极好,自幼便饱读诗书,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呢?
可是……
人言向西可剃度,向东可寻欢。
这世间的规矩与道理太多,我一介凡夫俗子哪里学的完?
往西是极乐的净土,向冬是寻尽欢愉的烟火人间。
都很好,但是都没有你。
“师尊,徒儿之愿也…”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陆沉昭那双干净的眸子里藏着柔肠百转的温柔情绪。
“与你无关,与旁人亦无关。”
山野笨拙,我也笨拙。
姜白衣瞳孔微缩,柳眉听的微微蹙起,再开口时声线微凉淡薄:“仍然执迷不悟吗?”
“沉昭…你这个年纪会产生一些情愫是很正常的。”
“我亦不会反对,更不会制止。”
“可,你的情愫用错了人,师尊从来不是可以承受别人喜欢的人。”
她眸底情绪全无。
一字一句道,“你不知道的,沉昭。”
“你所痴迷的皮囊下,藏着一个怎样千疮百孔的灵魂。”
陆沉昭抬了抬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许是身旁熟知的都是裴疾和祁欢颜这等博爱之人,陆沉昭从一开始便低估了这事的难度。
姜白衣打他也好,骂他也罢……说起来,都远远不如认真地说出刚才那最后一句话杀伤力来的更大。
师尊占据了我灰暗人生的大部分色彩,是她赋予我颜色。
而我却无法窥见师尊的往事与愁思。
第一次,陆沉昭第一次恨自己晚生了几年。
陆沉昭突然沉默了下来,心脏仿佛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呼吸开始变得迟缓,好似时间在他身上短暂停止了流动。
垂下头,手抓在衣摆上微微颤抖着,敛藏在下的眸底充满了迷茫与颓废。
“罢了,都会过去的……”
姜白衣见一番话有了些许成效,本该开心的她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一丝一毫好情绪来。
有些不忍,“躺下吧,你该换药了。”
陆沉昭仍然不为所动。
似在迷茫,思考。
“沉昭?”
姜白衣又靠近了些,疑惑的呼唤一声,“换药了。”
这次陆沉昭有了反应,是姜白衣从未见过的平淡,短到只有一个鼻音。
一个藏着愁思与低落的鼻音:“嗯。”
这声回应后,陆沉昭便老老实实地躺下,把头偏向了床里面那边。
他不愿看自己?
姜白衣心中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愤懑,眉梢轻颤。
罢了,罢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脾气,被打击了一通心灰意冷也是正常的…能打消那份不该有的念头便好,闹几天小性子便闹吧。
话虽这么说,但姜白衣拉开陆沉昭外衣的动作终究是重了些,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陆沉昭眉头轻皱了下,姜白衣略显粗暴的动作让他还未愈合的伤口有些疼,但很快那眉间的蹙起便舒展开了。
他在思考,打从刚才听到那句话后就开始了思考。
若此为难解局,我该做何解?
沉昭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半褪下他外衣薄衫的姜白衣心中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记忆里那个瑟瑟发抖的瘦猴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青涩未消的俊俏少年。
似是因为紧张,他嶙峋的喉结微微发抖…横贯胸膛的狰狞剑伤透过纱布晕开一层猩红。
少年的下颌线冷硬而恰到好处,尽管心中思绪万千,可当衣服敞开暴露在姜白衣的视线里时,陆沉昭仍是难以自控地红透了耳根。
连带着,脸颊也染了一片红霞。
姜白衣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瓶,拔出瓶塞,将瓶子提起倒过来。
慢慢的,温蓝色的剔透药膏从瓶口处缓缓流出,滴在姜白衣的指腹上。
此药名为梦琉璃,是师爷他老人家还在世时送自己的生辰礼,纵使以他老人家的地位和境界也只有这么小小一瓶。
肉白骨,治外伤而不见疤便是此药珍贵之处。
姜白衣毫不吝啬的取了三滴药膏,先是将陆沉昭外衣褪过肩头,露出胳膊上的一处刺伤。
伤的很深,愈合的也很慢。
轻轻解开纱布,拇指按在四指指腹处的药膏上摩挲,而后轻轻贴在陆沉昭伤口处。
运转灵气,将药膏驱进伤口里,最后凝起心神一丝不苟的轻轻揉抹。
“嘶……”
尽管姜白衣的动作很轻柔,但陆沉昭还是没忍住吸了一口凉气。
感受着火辣辣的伤口上轻轻揉抹的羊脂玉般的纤纤素手,陆沉昭眸底最后的那丝颓丧也慢慢散去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想明白了许多。
胳膊处的伤换好了药后,姜白衣又取来一截纱布重新包扎好。
沉浸心神帮他换药,姜白衣没看见陆沉昭的眼神变换。
陆沉昭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刚才他陷入到了某种很让人沮丧和绝望的绝路里——他想的更多是师尊的从前他一无所知,那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在师尊的世界里横冲直撞。
可是……
这是不对的啊!
师尊寂寥的早生了十几年,在他不曾得知的岁月里,她究竟经历了何种苦难已不得而知了。
自己执迷于那种沮丧的氛围里,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
我应该更坚守本心,用更多的温暖感动师尊冰冷的内心,而不是将过错归咎于岁月。
我爱,所以我追寻。
“接下来可能会有些疼,忍着点……”
无暇顾及陆沉昭情绪的姜白衣目光落在他胸膛上那道狰狞伤口处,有些心疼的提醒道。
这道剑伤最深的地方,距离心脏仅在毫厘之间。
再深哪怕一个喷嚏的力气,陆沉昭今时今日也没法躺在这里跟自己说话了。
姜白衣握了握拳头,一方面是自责于没能及时中止那场诡谲的比试,另一方面则是怕掌心太过冰凉。
待到灵气暖热了掌心后,姜白衣的拳头才慢慢松开。
取些药膏,轻轻揉搓。
准备工作就绪后,姜白衣屏气凝神,解开了缠在陆沉昭胸膛上的纱布,正欲涂药。
陆沉昭亦是想清楚了最后的一丝疑惑,猛然抬头。
咫尺之间,四目相对。
有一丝别样的气氛在空气中酝酿而生。
“师尊!”
陆沉昭眼底坚定极了,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姜白衣的手腕。
而后往下一翻,手指扣住了姜白衣的五指。
“我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