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时，声音不知为何有点嘶哑，让他有点尴尬和羞耻。
但就连在意这种心情的空闲都缺少，他紧张期待地看着面前少女。
‘那不如我们结伴吧——’
这句话还没说出来，他就听到了回答。
“不是哟，有个人和我一起去，”
一瞬间，他看见了她脸上的那淡淡的温柔，甚至是幸福。
——她一定喜欢着那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他忽然感觉心中一紧，同时视野也被白光所覆盖。
“轰隆——”
阴霾天际线上陡然绽放出亮银光华，昭示着这道雷离得很近。
而在雷霆撕裂长空的下个瞬间，寰宇却陡然寂静狭隘，压在心头的沉闷也随之散开。
鸟雀扑翅、山洪奔腾、野兽吼啸的各种都汇聚在一起，重新穿过风、水、叶，回荡到亭子内。
下意识握住剑，又很快松开，他看到了到少女那微笑视线，顿时感觉面红耳赤。
“不，我，我不是怕打雷。”
“好，好，我知道。”
少女点头应和，但那种虽然没有恶意，却如同大人看见小孩子被吓哭时感觉很有趣一样的微妙表情实在是令人在意。
他的声音不禁拔高了一个八度。
“我真的不怕打雷！”
“怕打雷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以前，应该说从小时候就很怕打雷啊。”
不直面情感强烈的目光，少女收回视线，看向远空中在狂风中变幻的积雨云，眼眸中映照着淡淡天光。
“以前？”
“嗯，后来遇到了一个人，在他的帮助下，我才渐渐习惯雷声。”
声音中的那股温柔让他捏紧手，即便知道继续问下去只会让自己更不舒服，却无法停止探究面前少女的冲动。
“你，你是喜欢他吗？”
地板积水散发出湿润的淡光，将绿色的树影投射进亭子里，让两人感觉身处水底一样，呼吸间似乎都带着白雾。
出乎他意料，少女没有发怒，甚至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盯着前方不断摇曳的嫩绿树叶，沉思了许久。
“其实，我并不能确定对他的心意是不是爱——应该说，那分感情远比爱还要更特别。”
风雨横刮，将水汽吹入亭中，簌簌声令少女的声音变得有些朦胧。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讨厌得想杀了他——虽然剑术很厉害，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卑鄙无耻的人，靠刷小聪明打赢我就算了，他后面居然把那象征至高荣耀的奖杯拿去卖成钱，甚至因为没人敢收而打算融成金币！天啊，他究竟是有多贪财啊！”
看到少女咬牙切齿时不知为何盯着自己，他感觉后背有些发冷，感觉莫名其妙。
但扪心自问的话，他也会像少女口中的那个人一样，把所谓的奖杯换成钱——荣誉又不能吃，带在身上还麻烦，没准还致命。
好在，少女很快收回了视线，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后来，当他为了清扫帝都内的奴隶交易阻止而不惜得罪北境公爵时，我还蛮吃惊的——我不理解他那样势利眼的人，为什么会那么有正义之心，那种交易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动手。”
提及奴隶，他顿时握紧了双手，脑海中浮现出童年时村庄被奴隶商人袭击的血色画面。
他也痛恨那些奴隶商人，可也知道有很多奴隶商人背后都是大人物在保护。
如果换做是我，我会去得罪一名大人物而去杀奴隶商人吗？
他不敢回答，因此对少女口中所提的那个人的嫉妒稍稍减轻了一些，化作了更多的不甘和苦涩。
“后来和他又经历了很多，我对他的感觉在渐渐改变，也觉得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只是不知道，我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将心意再告诉他。”
少女眼中的忧愁哀伤令他心中一阵绞痛，却只能咬牙克制着想将她揽入怀中呵护的冲动，用深长呼吸抑制声音中的颤抖。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场大战，我被人算计，他为救我而受了重伤，生命无忧却伤及灵魂，失去了所有与我有关的记忆、而且渐渐变得什么都无法记得了，每天都会忘记我……”
即便嫉妒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他也为这样爱人之间相见不相识的悲剧而感到愤怒和悲怆。
神明啊，你还真是残酷啊！
“那，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深呼吸，少女眼神从迷惘怀念变得坚定起来，目光望向前方连绵到视野尽头的辽阔雨林。
天空乌云散开，一抹夕阳余晖照耀在雾气袅袅的山林间，余光横朝、翠紫层叠。
“传说中，位于南方精灵之森的深处，光影交融、远离尘世的秘境中，有一口可以疗愈灵魂之伤的泉水，我要带他去找到那里。”
泉水？
这个词仿佛化作无形手指，将他脑海中的一根弦拨动了一下。
但想了一会，他却很难把握住那一闪而过的涟漪，只能看着它从指尖溜走。
“秘境……很难找到的吧？”
“嗯，已经好几个月了，到现在都一无所获。”
这么说着，少女却毫无迷惘颓废之色地起身，将皮甲长剑缓缓佩戴到身上，英姿飒爽地眺望远方。
“但是无论多久，我都会带着他一直寻找，永远找下去。”
那份清澈凛然、决不放弃的神采和夕色一起将少女的侧颜衬托得如女武神般光彩夺目。
可想到她将用一生去寻找一个可能永远无法抵达的传说秘境，他就一阵心痛不已。
“如果，如果你们永远找不到怎么办？你真的要永远陪一个已经忘记你，不爱你的人吗？就不会伤心难过吗？”
面对这个有些过分的问题，少女静静低下头与他对视。
“我们是可能永远都找不到那泉水秘境，但这旅途却并不会让我伤心难过——”
湿漉漉的山峦在她身后闪耀着湿润绿光。
雨滴在夕色中飞溅，落入她那被风吹起后、如火般翻腾闪耀的绮丽发丝。
“因为他说——‘无论忘记多少次，都会在每一次见面的那一瞬间爱上我’。”
望着那燃烧着幸福光芒的双眸，他再无言以对，只能看着少女走出亭子，枯坐在原地，等待下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喂！你还在发什么呆？”
缠绕在心间的哀愁之雨被一瞬间吹散，他茫然抬起头，看着站在亭外夕阳下、双手叉腰的少女。
“如果天黑前赶不到下一个城镇，你今晚就给我睡地板知道吗？”
“……诶？”
乌云散开后，天空放晴，辽阔清澄的紫色薄暮里，隐约闪烁着一两颗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