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之下。

陆沉昭胸口微微起伏着,右手持剑撑地,左肩已染了一层殷红。

赵解甲亦是有些狼狈。

束起的头发不知何时散落在脑后,奉为至宝的两条宽袖已尽数破碎,右眼下的脸颊多了一道狭长的红痕。

“轰隆——!”

一声惊雷响起,伴随着闪电,短暂地照亮了大地。

那一闪而逝的电光下,陆沉昭眉头紧锁,面前与他对峙的赵解甲实在有些难缠。

他太不对劲了。

在陆沉昭的视线里,赵解甲此时微微佝偻着身体,不知是雨水还是唾液,沿着嘴角缓缓向下淌去。

赵解甲的瞳孔染了一层摄人的绿光。

有一刹那的错觉,陆沉昭看到了恍若百鬼夜行般的恐怖。

“嗬,嗬嗬…咳咳咳……”

赵解甲的脖子如声满了铁锈的齿轮,只是往上抬一抬便像是费劲了力气。

那双幽绿色的瞳孔像失去了焦距一样。

“来,来…再来!”

那少年狼狈撑着身体迎接,而恶鬼张牙舞爪的袭来。

擂台之外。

监察长老宛若提线木偶般呆立在原地,瞳孔不知何时已然扩散开来。

而再远些的地方。

吕逢春眉宇间藏着一抹忧色,这雨来的突兀,处处透露着古怪。

“景裘,这雨有些大了。”

在吕逢春身边,傅景裘恭恭敬敬地候着,闻言赶紧弯下了腰回答:“巡狩大人,这雨着实有些古怪…方才我已遣了几位得闲的长老四处查看,还未传回消息。”

吕逢春手指轻叩着椅托,“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

再次开口,“尚不知晓是否人为,如今宗内鱼龙混杂……”

傅景裘便顺着往下猜测:“也许是外来者?”

吕逢春沉吟片刻。

思索一番,“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看看吧…陆沉昭与赵解甲的比试何时开始?”

他看去擂台那边。

其上,竟然空无一人!

傅景裘眼含笑意,“再有一炷香便开始了…方才赵解甲内息紊乱,便多等了些时辰。”

“嗯。”

吕逢春点了点头,“你多费心,景裘。”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擂台上。

极短的时间里,赵解甲和陆沉昭已然再次交手了数十个回合。

此时的二人身上更显狼狈,大大小小的口子遍布,有些只是划伤衣物,而有的却已入肉三分。

一滴血自指尖滑落,摔进了满地的雨中。

晕开一层淡淡的红色涟漪,像是某种妖异的花朵般。

而后,迅速被雨点冲散。

那是肩上滴下的血——源于刚才躲闪不及被赵解甲冷剑袭伤。

赵解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看了眼天色,还是那么昏昏沉沉的…太阳仍然藏在远山之外的穹顶之中。

时间,不多了……

无论是雨,还是他自己。

迟迟解决不了陆沉昭,赵解甲一时便有些恼了。

他并未像那些话本里的天命之人似的,临阵突破或是藏着掖着…陆沉昭,就是纯粹的抱碑境巅峰无疑!

可是,他比白澜更加棘手。

无论身上添了几道新伤,都好像疼的不是自己,陆沉昭竟是连表情都没变过。

凭什么?

“你只是区区抱碑境,凭什么?!”

赵解甲再不复先前的淡然与儒雅,此时的他状若恶鬼,面目狰狞。

“吾不惜损坏根基提升修为,更是服下了四品鬼丹…如此加持之下,便是千钧境巅峰亦能一战,你陆沉昭凭什么还不倒下!”

其实,陆沉昭比他狼狈多了。

一袭白袍被雨侵湿,紧紧贴合着肌肤——可入眼的却哪还有几寸白色?

鲜红的血色,在少年的白袍上泼墨作出了一副凄美的绝笔!

“因为我不能输。”

陆沉昭干净纯澈的眸子里绽放着永恒星海般的绚烂。

遍体鳞伤的疼痛感皱了少年的眉间,却又在一句话后淡然舒展熨开。

“师尊说,不可以皱眉头。”

“师尊还说过,不可以轻易认输。”

“我不会输给你的。”

陆沉昭踉跄着撑起身体,那因脱力而弯下的脊梁慢慢笔挺。

“北麓剑宗,摇光一脉,陆沉昭。”

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将那柄朴素的剑抬起来。

一时,陆沉昭的气势突然凌厉。

在赵解甲眼中,那清秀俊美的少年仿佛披上了这世间经历了最多战火淬炼的铠甲,跨上了乌黑的神驹。

腰系虎纹金带,肩披紫貂大氅,身后是喊杀声震天的千军万马!

他竟被吓得踉跄后退半步。

回过神时,屈辱和恼怒便已染了眼底,赵解甲厉声喝道:“你陆沉昭何以坦荡?”

“爱慕自己如父如母的师长,享受着全天下最好的资源与培养,什么狗屁天赋?你陆沉昭不过是,不过是一介……”

赵解甲越说越激动,脸色涨红。

“你,你不过就是一介罔顾人伦的小人,大逆不道的牲畜!”

歇斯底里的呐喊,回荡在二人耳边。

陆沉昭表情连变都没变。

“不是的。”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仿佛这世间最真挚的证言。

“你不懂我,亦不懂我与师尊。”

赵解甲却冷笑着反驳,“你少辩解了陆沉昭…战吧,战吧!”

“不必多说什么。”

“我的任务是废了你,可现在……我只想杀了你!”

“我要亲手砍下你的头颅。”

“饮尽你的血!”

“在那之前,”赵解甲神色狰狞,抬起了手中长剑。

“我会一点一点碾碎你的骄傲。”

那剑,携无穷尽的杀机肆虐,在陆沉昭的眼里迅速放大。

这一刻。

便是决出胜负的瞬间。

亦是……

分出生死的一剑!

……

远处的看台。

这古怪的雨真是恼人极了。

吕逢春、莫桑晚还有玄机三个人都不说话,而站在吕逢春身旁的傅景裘也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

玄机却是突然站起身来,“等烦了,我去看看。”

莫桑晚抬眼看了下正欲迈步的玄机,而后又垂下眸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傅景裘看了看似是天漏的雨势,略带担忧的出声提醒:“玄机山主,这雨太大了…就这么走出去,恐怕有失礼仪。”

“我在乎礼仪?”

玄机侧过头来反问一句,“多年没淋雨了,散散步。”

见玄机执意要走,傅景裘却有些急了。

“不可!”

他抬步正欲追赶,却被吕逢春伸手挡了下来:“景裘。”

傅景裘脚步一顿。

却见吕逢春闭上了眼,深深叹了口气。

“唉。”

“图穷匕见…你终究还是急了。”

一句话。

让傅景裘如坠冰窟。

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色有些不自然:“…吕,巡狩大人,您这是何意?”

“何意?”

作势要走的玄机却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冷笑。

“好一个周天五行大阵,好一个外门掌事长老,好你个傅景裘!”

玄机步步紧逼,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让傅景裘胆寒:“呵呵,冬蝉神教能把钉子钉到这么深的位置,还真是好手段啊!”

傅景裘步步后退,脸上尽是慌乱:“玄机山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

老神在在的莫桑晚也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脸上尽是失落。

语气沧桑,满是失望:“我鹤归一脉有愧剑宗……”

“景裘,莫再嘴硬了。”

“束手就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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