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戴着它呢。”锡林雅一看到伊芙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戴着什么?”伊芙连忙追问。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又在什么看不见的地方犯蠢了呢。而直到锡林雅走到她面前,为她摘掉了头顶的花环,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回来的路上居然一直都顶着这东西。

锡林雅为了固定住这枚花环,甚至还将几根枝条穿进了她的头发里。

“刚才那个叫罗尔什的人,他送了菜单过来。”说话的是敏希,“李托斯先生说,咱们今晚可以在房间里用餐。”

“我刚才就在路上碰见他了。”伊芙换上了拖鞋和宽松的长裙,坐在了壁炉前的沙发上,“这人看到了我,居然一句话没说就走掉了。”

“也许是因为太害羞了?”雪莉尔说,“刚才他来的时候,还总是左顾右盼的,大概是想看看你在不在。”

“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伊芙点了点头。

想起刚才的一幕,她就觉得有些好笑——在那座花园的装饰拱门下,罗尔什呆愣愣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许是以为自己挡到了路,他连忙侧身闪到了一旁,而还没等伊芙开口说话,他就已经飞快地逃走了。

至于罗尔什当时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反常,伊芙其实心知肚明。

“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罗尔什在这里到底是什么身份?”雪莉尔说,“是仆人,还是客人呢?”

“问问李托斯不就知道了。”伊芙从敏希那里接过了菜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于罗尔什的身份,她倒并不很在意。

夜幕降临,酒足饭饱后的客人们带着暖意与满足,于这偌大的城堡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像在探险和寻宝。

少女们此时还在五楼的娱乐室里玩着毽球游戏,她们开怀地笑着,闹着,出了一身的汗——像喝醉了一样,运动后的燥热让她们感觉头脑发晕。

伊芙放下了球拍,从壁炉上的水壶里倒了一杯热茶,准备去阳台那边透透气。

住在西北角的这几天时间里,有时也会让她产生一种错觉:现实就像一块沉降的地层,将一切具有奇幻色彩的事物从她眼中逐渐剥离开来,那些曾经的经历,层层叠叠地排列在崖顶,仿佛触不可及。清水堡与精灵地……是否也只是一种幻觉?原本她以为,帕尔纳丝之旅将会给自己对于世界的看法带来巨大的改变,但如今她才发现,那场短暂而深刻的旅程才更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随后,她又想到了清水堡,想到了希歌妮与泰莉安,以及……艾琳德。

艾琳德此时又在做什么?是否还在沉迷于那些书里的故事呢?

伊芙舒了口气,眼中含着温柔与怀念。她弓着身,趴在木质的阳台栏杆上,就像一只困倦的猫,眯着眼,任凭思绪纷飞。

她并不知道,在楼下的花园里,此时两名青年正躲在灌木墙后远远地望着她。

“果然,我们没走错路。”伯米希对罗尔什说,“你既然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却还一直畏畏缩缩的,难道不想多去了解一下她吗?”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意义就在于你以后不会为这件事后悔——你是有过机会的,即便很渺茫,但至少你试过了。”

“我并不觉得,我以后会因为这件事……”

“好了,我的好兄弟,她现在就在咱们眼前,你是想就这么回去?”

罗尔什还在犹豫不决,但伯米希却已经走了出来,向站在楼上的少女打起了招呼。

“晚上好,我最景仰的女士。”他的话让伊芙有些想笑,“请原谅我们的不请自来……”

“你们?”伊芙打断了他的话。

“对,我和这位罗尔什,我们是想来道歉的——先再次抱歉,又打扰了您今晚的雅兴。”

就这样,在伯米希的示意下,罗尔什也不得不从墙后走了出来。两名青年站在阳台下的不远处,屋内的光线映在他们脸上。他们大概才刚成年不久,脸上还带着些许少年人般的单纯与稚气,而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伊芙也不准备再像昨晚一样去为难他们了。

“你们站在那里,不觉得冷吗?”她笑着问。

伯米希有些拿不准她问话的意图,他先是回头望了一眼同伴,才说道:“我从南方来,这里确实有点冷,但还能经受得住,罗尔什就更不用说了,他可是一直都住在这里的,早习惯了。”

“那……你们是想一直站在这里,还是想上来坐坐?”看到伯米希那认真且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倒也有几分笨拙的可爱。

伯米希笑逐颜开,“如果您觉得方便的话,我们当然希望能多跟您聊聊天。”

“那就上来吧,我们在客厅见。”她作出了肯定,并先一步回了房间。

伯米希按捺不住兴奋之情,他拍了拍罗尔什的肩膀,小声道:“你瞧,这件事哪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咱们走。”

他们在楼上的小客厅里碰了面。除了伊芙之外,在场的还有梵比鸠、锡林雅和奥莉捷安。此时,伊芙坐在壁炉旁的大椅子上,她邀请两位来访的青年坐在自己对面的长沙发上。

伊芙今晚的这一身日常穿着,比起之前倒是更显亲切与随和,让伯米希不禁有些疑惑——这位具有邻家气质的少女和昨晚那位有着高超剑术的大小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听李托斯先生说,您是盟军统帅哈维因的女儿。”伯米希说道,“一想起昨晚自己在您面前说过的那些话,我就感觉羞愧难当。以前,我的剑术老师总说我天赋过人,而且在与那些同龄人的切磋之中,我也的确是难逢敌手……如今我才明白,自己的眼界还是太小了。所以我想向您道歉,也谢谢您,给我上了这样一堂难忘的课。”

“客气了。”伊芙说,“如果你想感谢,那就去谢李托斯吧,昨晚就是他找的我,说让我找个机会‘教训’你一顿的。”

“您说的……是真的吗?”伯米希问。他与罗尔什面面相觑。两人的表情先是惊讶,但很快又转变为恍然,显然,以他们对李托斯先生的了解,这件事的确是有可能的。

伊芙点了点头,“之所以坦白告诉你们这件事,是因为我不想因为他的某些主张而让别人对我产生误会——要知道,我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当众教训别人并不是我会去做的事。”

“这一点我很清楚。”罗尔什说,“即便我只是一个下人,您先前也能像对待朋友一样对我。”

或许连伊芙自己都记不清,她曾对罗尔什说过多少句谢谢了。

伊芙看着青年,“罗尔什,能和我说说你的身份吗?我很好奇,你应该不只是德巴尔卡家的仆人吧。”

罗尔什的视线有些躲闪,他挠了挠头,说道:“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伯米希却当场拆穿了他:“罗尔什当然不是仆人,他是李托斯的儿子,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

“不愿承认,这又是为什么?”

“我问过他,但他不愿意说,所以我想,或许他在您面前就会愿意说了呢?”伯米希耸了耸肩。

“真的不值一提。”对此,罗尔什显得很为难。

“他不愿意说,那还是不要强迫他好了——不如你先介绍一下自己?”伊芙对伯米希说。

“我?我是埃尔夫兰国王的儿子,或者说……王储,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对,我认为无论是当王子还是当国王,其实都是一件挺乏味的事。在我印象里,虽然我们的国家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战乱,可我身边的那些人,以及我的父亲,却一直都在寻欢作乐——这个国家难道不是我们的国家吗?”

“所以呢,你想上阵打仗?”

“对,您果然能理解我的想法……可我父亲却不能。当时,他一身的酒气,怀里还抱着女人,一听我这样说就哈哈大笑起来,就那样毫无顾忌地嘲笑我,您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生气。可我又能怎么样?除了您昨晚看到的我的那些兄弟和朋友,埃尔夫兰的上层几乎都是这种人,这就是我们国家的现状……不瞒您说,我想改变。”

“你想改变?”

“我想把那些毫无作为的人都杀掉,想亲自上阵杀敌,让那些侵略者连同他们自己的国家一起消失。”

“你有计划了吗?”

“我认为,计划并不重要……”

“什么都不想,只准备蛮干?”

“难道不可以吗?”伯米希显得有些亢奋,“如果我能达到像您一样的剑术水平,我都无法想象自己能做到哪些事——或许可以一个人冲进他们的营地里,砍下敌将的首级。”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况且战争又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事,无论多伟大的人,在战场上看起来都是很渺小的。”

“可我听说,您的父亲哈维因就曾独自一人闯进了敌方将领的营帐,将那人吓得半死。”

伊芙当然听说过哈维因的这段事迹。无论是作为英雄,还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英雄们的传闻与故事显然都是十分吸引人的,回想起那个在茫茫雪山中只见过一面的男人,伊芙有时也会好奇,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有这么回事。可那是计谋,而非莽勇——他并未杀掉敌方的指挥官,因为即便杀了他,也不意味着这样就能阻止对方的进军。”她说道。

伯米希说的是魔法战争前期的一次战役,那时的盟军还处于明显的不利地位,前方大军压境,当时的哈维因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才决定冒这一次险,最后凭借恐吓与故弄玄虚,成功拖延了对方进攻的时间。

“也许,还是您说得对,毕竟您是他的女儿,比世上绝大部分人都了解他。”伯米希叹了口气,“您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一点都不成熟?”

“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说明你离成熟就又近了一步。”

“哈维因一直都是我最崇拜的人,而您又是他的女儿,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真想跟随着您,我可以做您的侍从,给您跑腿,端饭和洗衣,然后向您学习。”

伊芙被他的话给逗笑了,“跟着我做什么,你可是王储啊。”

“我不知道王储能做什么,所以我才迷茫,也很无力。”

可谁又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呢?伊芙摇了摇头。

“罗尔什呢,以后也会去埃尔夫兰吗?”

“我……没什么本事。”罗尔什说。

“他当然不会去。”伯米希说,“他姓德巴尔卡,而非德约赫。虽说德约赫家族的人确都是李托斯先生的后人,但从埃尔夫兰王国成立的那一刻起,我们和‘德巴尔卡’就已经走向了不同的路。”

“原来你们并不是一个姓。”

“正是如此。”伯米希说,“小时候祖父曾对我说过——德约赫之名来自于荣誉与使命,而德巴尔卡意图寻求真理之路,从这一点来说,罗尔什并不属于埃尔夫兰。”

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此时的伯米希倒不像是一个狂妄自大、又或是容易得意忘形的年轻人,他头脑清晰,也有自己的志向与野心,只是容易心浮气躁而已。而经过今晚的这场闲谈,伊芙意识到,李托斯或许也是欣赏这位青年的——所以才会让自己去演那样一出戏。

“还有一件事,希望您能答应。”此时夜色已深,在离开之前,伯米希说道:“也许等您离开了这里,‘德约赫’也回到了埃尔夫兰之后,我们将很难有再遇见的机会,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来指点一下我们的剑术。”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您听我说——在我小的时候,母亲就常对我说起洛德·哈维因的事迹,一直以来他都是我最憧憬的英雄……我总梦想着能与他真正见上一面,而现在有您在,所以,我很希望能得到您的肯定与鼓励。”

伯米希说这些话时无疑是真诚的,所以她回应道:“好吧,我答应你。”她点了点头,“我在这里也总是闲着,还不如找点事干——明天上午你们再来吧,带好训练用具,咱们就在楼下的花园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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