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缇眯起眸珠子缓解须臾,才习惯了簇拥成晕环包围她的强烈白光,张望着四周的一切,“怎么我遇见的每个人都叫我阿丽雅……安缇才是我的名字啊。”
Zero作半蹲姿势,放安缇从自己后背下来,“嘿,没关系,即使你并非阿丽雅,Anstoss-Zero也会保护你。”语罢,她拍了一拍自己的胸脯担保。
眼皮忽跟着外头的鏖战声一跳,沃尔德莉每每落其脚尖都尤为胆战,心也正悬着无法安置,便紧塞着喉头自言自语:“希露薇娅应该能处理……吧?”
福斯特锁着眉,留一撇余光扫视身后,“事到如今只能信任她了。”打量着自己所沿的这鹅颈般细长、煞白的通道,他又兀自抬了小拇指摩挲一阵墙壁——复合式防弹构造,不过,他更想借这枚指纹确定组织究竟是“全黑的”还是“黑白通吃”——前额褶皱一笔接一画描深,如崎岖的沟壑,“再加谨慎吧,朋友们,你们不觉得事情很蹊跷吗?实验楼内居然没一个活人,也不见设有机关陷阱,说不定是敌方将计就计、瓮中捉鳖的阴谋。”
“这倒提醒了我。”
话音方止,零式安兹托斯的腰部左端,自上而下开启了三个半径约1.5厘米的圆形仓口,同数量的防御型浮游体依次从衣中飞出,“防御型能制造与我的护盾强度相媲美的泛用性屏障,进攻型、引爆型出于安全考虑暂不启用,它们都装载了自主识别智能程序。”这些状似橄榄的磁浮游体,自动进行一一匹配,溢着蚊子般微不可查的“哔哔”声。
“咻!”茉莉茶色的防护罩像被抚平的蛇鳞一般生成,常态守备,庇佑着众人。安缇好奇地用食指去触碰,内侧的那一面点起了一簇涟漪。
皱纹条条地化展开来,福斯特感叹道:“你远比表象上要可靠呀,不愧是阿丽雅的……”
忽然之间,“别想逃!”由实验楼出口处涌入的,无一不是埃克塞西奥派来的数量庞大的围剿追兵,福斯特一伙见况腾转了身,忤逆着实验室炫目的白,窥伺注定难眠的夜,凡脚下所踏皆是万劫不复之地。
擅闯者当灭尽所有的“希望”,亦称为虚妄的“希望”。
似乎深知先发制人的重要性,有名披着灰夹克的健壮男子,毫不费口舌地,直接扛着一挺迷你加特林机枪,无情开火,枪焰喷发着蹴出钢弹,烧得那空气都如波浪扭曲——倾盆大雨般的弹幕来势汹汹地泼向了他们。
一枚曳光弹离Anstoss-Zero的拟瞳孔不足三寸之际,她眼眶中原本专要盯紧安缇的金辉,迅疾于电光一闪往正前方划动,可惜为时已晚,子弹就这么硬生生撞爆了右目采录仪,霎时间花屏与黑幕频繁切换着,直至彻底没有回馈,她知道自己丢失了一半的视觉信号,另一半还能窥探到火星子噌噌地飞,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
护盾给安缇等人提供了防御,可Anstoss-Zero自己却被弹雨淋得连连败退,两丛柳叶眉也颦蹙,眼见身着的水手服被钻出了越来越多的漏洞,机体损伤程度节节攀高。作为受局限者,她只能勉强撑着要在一片混乱中统筹调控残余的算力,赌一把运气,开辟出应付动能攻击的防护膜,与无数撕咬她的恶意周旋。
然而祸不单行,趁着枪械停火的时候,一招堪比火箭炮的直拳穿梭于枪林,横空突袭,它和潮湿的空气相驰摩擦着,转瞬间描摹出满满一斗炫彩、斑斓的火苗,劈头盖脸捅进了Anstoss-Zero的胸腹部,恍若要碾碎她薄如蝉翼的装甲。
这一刻凝聚的水汽陡然幻变为雷霆炸裂,亮堂八方,零式遭对面攥成的这一记铁拳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抗压的身躯像陨星割伤了铁壁,又像石子打着水漂,干扰到气流,引发狭管效应,隐约拖着玛瑙一样层叠的彗尾从福斯特这行人之间猛然勾过,直至她的背脊准确无误砸上了通道末尾的一扇合金电梯门,遍体凹痕和坑洞写尽了她所受的摧残,零件分崩离析的状态言明抗御性否定者较之于攻击性否定者的失败。
“Anstoss-Zero!”沃尔德莉和安缇才反应过来,齐声呐喊着,福斯特心底焦虑的痒痛也不由得涌上了喉头,遮拦住口鼻小声咳嗽。
……
“慈不掌兵,回你的观众席去吧,零式安兹托斯。”
妹妹Anstoss-One的讽刺仍嵌于心智终端。
“不,我妹妹是错误的,她是必须予以警惕的更危险的存在!”
……
那台破破烂烂的机器人出自谁手已经无足轻重,强化超能力者抛弃了追根溯源的揣摩,把视线投注于另三人身上,缓并五根手指,捏好新的大摆拳,笃定自己胜券在握,凭引以为豪之架势轰向了那位——安缇的反射弧甚至赶不及提醒她要下意识捂着脸,死亡相距她不足一丈。
“嘣!”
“什?”
令这位能力者始料未及的是,拳锋竟由一晃眼瞬移到自己跟前的Anstoss-Zero挡下了,激荡的冲击波扩散于外,拳头却灰溜溜地蜷缩回去,还暴现出了滋滋飞溅的血丝。他的心率及泵送血液流速噌噌上涨,指骨在全盘临受反作用力后脱套损伤,肝胆俱裂的急痛当即啃噬而来。
他稳住心定睛一瞧,Anstoss-Zero仅仅是一动不动地滞于凌空,未见有秋毫颓势。她复活了,只因安缇是她不允许销毁的阿丽雅的傀儡。
Anstoss-Zero,其全身上下的均质材料是不会受力、温度、时间等一切外界影响而形变或磨损的绝对刚体,硬度无穷大,可以将收到的力按原值返还为对方的形变势能。遂而,由恒冲量公式I=Ft解得奇异点,若二者都是无法形变的绝对刚体,那么它们一经接触就会在无限短的时间内产生无限次反弹,同时机械力F趋于无穷大,从中孕育的能量将以光速传递席卷寰宇。
“持强凌弱,蘸染无辜者的血渍,牵涉暴力的幻想会通往坟墓,我们已经有目共睹。”此刻心平气和,她洋洋洒洒在超元叙事的委任范围内挥墨撰下,化为故作冷血的威胁。
各组件相对参考系静止,位移通过编辑坐标来实现,唯我神性在模拟着她弱化的同构分身,她的【Weakened Ideal Ego】,正如同那圣伯多禄十字熠熠生辉。
“啪嗒哒嗒咔哒哒哐当嗒嗒……”
涝水般狂躁的铜黄色死亡发动了最终的总攻,得益于刚体的性质,威力显著的枪击而今再无任何效用,零式耐心静候着把弹药消耗干净,“你们的价值根基自始至终就是一错再错的,我绝不承认,绝不承认……绝不承认你们!”建筑外的狂风霎时窜如凶虎,肆虐着,以骇人的速度灌入廊道中,形为涡旋,宣泄震耳欲聋的吼啸。
敌人们试图与风的低压抽吸僵持,但它却如此强烈,毫不留情地洗劫着每一条可供冲破的细缝,于是他们东倒西歪,眼前的景象瞬息模糊起来,仿佛空间都被这怪风扯成了碎片,将他们从房间里沿原途抽离出去。
他们在挣扎,他们在翻滚,他们在彼此交缠,他们失去掌控,他们像尘埃缥缈,他们本能地想抓住一切本能抓住的物体,他们的孤独被强制力贯穿,他们的世界观被视作垃圾清扫,以往的仗势欺人顷刻间倒塌,因置身于一场无序哄乱的混沌溃退。
“他们……被隔离了?”沃尔德莉抚膺喟叹不停,睁了眼,照旧在发懵的惧色流露着其惊魂未定,就好似危难临头的人不是反应更淡然的安缇而是她一样。
“时间不等人。”福斯特马上跨出的步伐胜过了他的言语,颇有不愿驻足的意思,他是一门心思扎进救人这件事的,“安缇、沃尔德莉小姐、Anstoss-Zero,你们没什么大碍吧?”
Anstoss-Zero关闭了对物理规则的干预和修改,鞋头一贴上地板,就匆忙摸了摸安缇的脑袋,“嗯,我无妨,他们也一样,只是被我挪开了而已。”她希望自己没有做错,毕竟假设换成妹妹Anstoss-One的话,恐怕真的会抢在敌人出手之前杀掉他们;反观Zero,不过是打算给对面一个能帮他们悔悟的教训罢了。
留意到Anstoss-Zero呆闷不乐的样子,福斯特又跺着碎步朝她跑去,轻缓拍打了她的背,“不跟他们沆瀣一气,正当防卫于情于理都没问题。至于以暴制暴这档事,交予法律处理最合适……总之,我想说,你解决得已经很棒了。”嘴里念叨到“法律”二字的刹那,他约莫是瞟了一眼闯进来时的入口。
“谢谢你!福斯特先生!”她浅鞠着躬。
“哎?沃尔德莉……”
这次是沃尔德莉顿住了,只消片刻,身步旋即扭了一百八十度,“抱歉,我老感觉不妙……我自己返回去找她!”防御性浮游体追随着她的影子,辞别光明,像一柄匕首刺入窗外低垂着的昏庸黑夜。
……
另一处无硝烟的博弈场,西装革履的,首相路易·法埃尔·斐迪南十指交叉合抱,支棱着下巴胡髭,摆出了一如既往苛刻严峻的表情。
时之流阻断了,钟表指针所遵循着的刻度愈发变得可望而不可即,圆桌会议室也固比坚冰,冻结了其他议员吐纳的气息。
“你们说,有大批勘探的人员在胜利山脉附近遇难?”他挥去这太压抑、太沉寂、太哑口的僵局,眼镜镜片映射着议会大厅殷红的警戒之光,在那光芒中持存了某种不安。
一位议员从他的座椅上站立,深呼吸,理正词直陈述道:“诚如刚才的报告人所言,的确。现有极少数当地媒体宣称,导致这一系列事件的元凶是人类此前闻所未闻的生物,他们名之为‘异兽’。”
“异兽?”
按照出版的早晚顺序,议员稍微整理了桌垫上林林总总,十几份关乎多宇宙假说的论著文刊,“据有关专业人士的研究,异兽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它们源自胜利山脉的缺隙。就模型论的观点而言,隧道或许能诱导转换布尔代数超滤,依此来链接两个截然区分的世界……首相先生,为了不惊扰民众,我们该封锁近段时间的消息吗?议员们一致投票同意这很有必要。”
“虽然戳穿了,决定权是你们这百来号人掌握……”斐迪南拍案而起,这洪声携着肃穆与庄重传达至了整间议会厅,对参议的诸君可谓是振聋发聩,“但,恕我不敢苟同,因为现实是耽搁不得的,别让各国亲爱的竞争者们看笑话了!”
“何解呢?万一告知不相干的平民后,反而使形势乱上加乱就更糟糕了。”
意志力更胜了一筹,死守着难容僭越的底线,斐迪南眼神锐敏,边抖搂着手腕怒指自己的席位,边强调:“我们是共患难的执政团队,我也理解在座各位都有或这或那的难处,成为首相的那个瞬间我就有所觉悟……惯例如此,你们将我推至前台便可——这一切后续的责任和舆情均由我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