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充斥着蝉鸣的夏天,因为家中变故,我被管家送进了福利院里上学。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些平日里亲切和蔼的长辈们,在父母死去的那天之后,全都用厌恶的眼神看我,称呼我为“灾星”……
我问管家大叔,他却只是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只是生病了而已,谁家的小孩不会生病呢,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并不是特别的。
是啊,我生病了。
这是坐在轮椅上的我,看到福利院里尽情奔跑的同龄人,才渐渐明白过来的。
福利院里一切都好,父母的遗产让我在这里受到了特别的优待,不管我想吃什么或者要什么,老师们都会尽量去满足我。
但是,其实我最想要的,是他们能用正常的眼神看我就好。
而不是清一色的恐惧和闪躲。
我承认,我是有些早熟啦……我没办法跟心态幼稚的同龄人交流,也做不到跟躲避我的老师们谈心。
在福利院的第一年里,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楼顶的图书室,这里有很多很多童话书,可以让我沉浸在王子与公主的故事里,忘却孤独与悲伤。
还有还有,这里到了晚上能看见星星嘞!
只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更加交不到朋友了,大家都觉得上楼很麻烦,明明福利院为我加装了电梯的。
所以,哪怕我背着老师,将很多蛋糕和饼干分给一年级的同学们,但他们吃完之后,就一起去操场玩老鹰抓小鸡了,又剩下活动不便的我,孤零零地留在图书馆里。
我时常感觉,自己就像童话中被关在古堡里的公主,在没有王子大人的世界观里,孤独着长大,长大,最后老去……
哎呀,这么说似乎有点自恋呢。
那么换个说法吧……
或许黑暗的夜空中,那颗最为孤单,甚至不会发光发亮的灾星,才更加符合我的人设。
后来,
我也接受了自己不受欢迎的事实,待在图书室里的时间更多了。
我也渐渐也不爱童话,比起那种结局注定美好的幻想故事,像《悲惨世界》、《史铁生散文集》、《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这种书,反而更能让我得到共鸣。
王子大人不存在的,我应该接受现实。
我说过,我的确是有些早熟了。
然而,让我意外的是,升入二年级的第一周,竟然还真的有人,主动来找我说话了。
“同学你好,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那个男生长着金黄色的短发,还有笑起来很好看的眼睛,虽然是二年级的班长,但我似乎对他没什么印象,只是听说足球踢得很不错,有球星的潜质。
今天一见,突然发现他长得,有点像插画中的王子大人。
能和王子大人交朋友,我当然很高兴,我送给他很多饼干和零食,他笑着接受了。
“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他说完,就抱着零食去操场上踢球了。
唉?
好像哪里不对……
朋友不是应该在一起玩吗?
但是,我没办法跟他一块踢球呢,原来有错的人是我,没有尽到朋友责任的人也是我……
好吧,那下次多给他点零食,弥补一下吧。
总之,我现在成功交到朋友了,以后一定也会有更多更多朋友的。
这件事情,让我一直开心到晚上十二点才睡着。
只不过,一周之后的一件事,让我幻想破灭了……
那天我正在教室外面,给墙边的花浇水,突然从教室的窗户里听见,我的班长朋友正在跟他的朋友们说话。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好的……
我正要离开,但这时轮椅的轮子偏偏卡住了。
这也让我,不小心听到了教室里传来的声音。
“约翰,你最近和图书室的那个瘸子,交上朋友了嘛!”
“嗯?没有啊。”
“还说没有?我们都看见了,你经常去下课就跑去顶楼!”
“哈哈,你们不知道吗?和她说话就能拿到零食哦。”
“哇,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那个瘸子身上可有钱了,你们也可以去试试!”
“所以,你没有跟她交朋友喽?”
“怎么可能!我最好的朋友一直是你们啊……”
唉?
唉?
怎么回事……
我已经忘了后面还听到什么,只记得轮椅又能用了,我赶紧逃离了现场,坐上电梯回到顶楼的图书室!
我的手,茫然地在书架上划过。
巴黎圣母院!
对!我抽出那本巴黎圣母院。
卡西莫多!
对,我翻到卡西莫多死去的篇章!
卡西莫多真是可怜啊,哈哈……
可怜的让人想哭呢……
我为卡西莫多而哭泣着,泪水掉落在书页上……
对吧,我并没有为自己而哭。
真的没有!
但是……朋友之间,怎么可以说出那么过分的话呢?
原来,我并没有交到朋友啊……
“划拉——”
书页翻动的声音,
我连忙擦了擦为卡西莫多流下的眼泪,抬头看去。
果然,是那个入侵者……他今天又来了。
入侵者是我给他起的外号。
他本人是刚转学来的男生,听说是因为原来的福利院倒闭了,才转学过来的,和我一样都是读二年级。
他脸其实也很好看,甚至比班长还要好看很多,只是没有班长那种爽朗的笑容,一直冷着个脸,像是别人都欠他钱似的。
至于为什么叫他“入侵者”……
是因为他转学过来之后,这间图书室,就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本来经常有人能过来看书,我是应该高兴的,但是前两天我送给他零食,想和他搞好关系,他只是斜着眼看了看我。
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啊啊啊……真是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理他,只当他是个空气。
但现在,我哭了的事情,却被空气知道了……
“我、我是因为卡西莫夫哭了的……”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和他解释。
入侵者抬了抬头:
“啊?你在跟我说话?”
不然呢!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啊?!
“我超,你为什么哭了!”
原来你没看到啊,看书也太入迷了吧!
“哎呀,这下可麻烦了,不会有傻b看见,以为是我弄哭的你吧?”
“没事,这里一般不会有人过来的……”
我说了句让他松了口气的话。
突然感觉这家伙有点太在乎自己了,我这边可是正伤心着嘞!
“那就好,吓我一跳……”
入侵者继续看起自己的书来,完全没有因为我,受到一丁点影响。
有些生气,也有些好奇,什么书这么好看?
难道他也喜欢童话故事吗?
我不太礼貌地偷瞄了一下,他旁边摆放的一摞书……
《厚黑学》、《人性的弱点》、《狼道》、《鬼谷子》、《金瓶梅》……
唉?
唉?!
他真的是二年级吗?
二年级就能看懂这种书吗?
还有,还有最后那一本,有点太超纲了喂?还有为什么图书室里会有这种书啊!我身为这里的领主,竟然不知道?
入侵者抬头看了看我,发现了我也在看他。
他皱眉撇了撇嘴,将那本金瓶梅翻开:“声明一下,这是删减之后的版本,保留了原著的文学性,并不是什么启蒙教育类读物。”
“哦,哦……”
我好像也只能点头,承认他的观点。
所以,他怎么知道这是删减版的?
我没再理他,低头看起我的巴黎圣母院来,看到卡西莫夫的悲惨,突然觉得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过了一会,班长他又来了。
这次,身后还带着一堆人。
“嗨,我的朋友。”班长对着我,露出爽朗的微笑,“今天我们踢球好累啊,你这里还有巧克力吗?”
我有些愣住了,直到班长露出疑惑的眼神,才开口问道:
“我叫什么?”
“嗯?”
“我问你,我的名字叫什么?”
“啊?你,你叫……白什么来着?”
“嘻嘻,没事,逗你玩的呢。”
我心中突然释然了。
我拿出巧克力,抬手扔给了那位看书的入侵者。
“我的零食,以后都给他吃的。”
入侵者抬头看了看,眼神有些无奈。
班长也是眉头皱了皱,似乎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很不高兴。
同时也把不悦的视线,对着了入侵者。
那名入侵者合上手里的书,悄悄对我比了个中指,然后垂头丧气的起身,捡起了地上的巧克力。
他走过去搂住了班长的肩膀。
“嘿,班长bro!听说你球踢得不错,我把巧克力送给你,以后咱们一起玩吧。”
咦……真是一副低劣的嘴脸。
“啊?哦……好啊,正好我们还缺个后卫!”
班长似乎也找回了面子,跟入侵者一起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我知道,他们所有人,再也不会过来了……
也好,
这样图书室又是我一个人的领地了。
然而,这份小确幸,仅仅维持了两天……
两天之后,那个可恶的入侵者,又坐回了老位置。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因为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
首先,是班长的书包里,莫名其妙掉出了一本未删减版的《金瓶梅》,被老师发现之后狠狠训斥了一顿。
然后,这件事在班里开始发酵,所有人都不跟班长说话了,他渐渐成了被孤立的那个。
最后,在足球赛上,班长因为状态不好,在一次带球中崴断了脚,又被一名新人后卫不小心踩了一下,住进了医院里。
听说会因为这次受伤,断绝成为运动员的前途。
我看着坐在窗边,慢慢翻着书的入侵者,突然觉得不怎么讨厌他了。
至于另一个不同的地方,是他看起了天文类的书。
“fuck!之前那几本将人性的书都是依托,现实中根本用不上,还是无毛黑洞更有意思!”
他拿着一本《时间简史&宇宙简史》,读得津津有味。
我拿出几个蛋糕,放在他的旁边。
“入侵者,你叫什么啊?”
呕吼,顺嘴这个称呼说出来了!
“入侵者是什么啊喂!对我敌意太大了吧?以后叫哥们的大名,林咲!”
林咲拿起一块蛋糕塞进嘴里,丝毫不客气。
“你呢,小瘸子?”
干嘛叫人家小瘸子啊喂!
对人家敌意太大了吧!
而且还当面叫的,明明都给你吃的了,真是不够朋友呢!
“哼,不告诉你!”
我生气了,然后决定永远不告诉他我的名字。
“不说算了。”
林咲无所谓,又拿起一块蛋糕来。
我也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翻开了一本《莴苣公主》……
是的,王子大人一定是存在的。
我又开始喜欢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