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开一层，里面还有一层。

每次以为接触到真相的时候，结果在真相的下面还有着真相。

可这次李维却根本无心在意这些

因为月歌提到了女儿。

是他“抛弃”了七年，好不容易才能重新拥有的女儿。

“你是想要告诉我，某种类似的离谱设定，不是加诸在所有魔族身上，只是针对月凛一人吗？”

他轻声道。

月歌淡淡道：“是啊。”

“月凛被生下来的那天，没有得到来自她父亲的拥护，没有得到世界的祝福，她得到的只有诅咒。”

她鲜红色的眸子静静看着李维：

“魔族与人类的战争，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互相的厮杀，侵犯……勇者大人过去对我做的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是魔族与人类之间的孤例？可您可曾还听过有其他魔族与人类诞生的子嗣存在？”

“魔族与人类无法诞生子嗣，这是这个世界公认的规则。”

“……所以，是月凛打破了规则吗。”

李维轻声喃喃。

“打破规则的不是她，而是你我。”

月歌淡淡纠正他的说法。

李维只是一顿，便明白了月歌的意思。

月歌作为魔王，他作为曾经的人类最强，两人的结合，诞下生命这一个过程，超出了某种规则的限制范畴。

可是规则针对不了他们，却能针对他们的女儿。

于是某种修补，化为这个世界的诅咒，降临在月凛的身上。

“她的出现，是对规则的破坏，是对这个世界的诅咒，可对我来说，是幸福。”

“这个世界反过来给她诅咒，就是在诅咒我的幸福。”

月歌冷笑道：

“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物，从我手上夺走她。不管要从我手上夺走她的是什么，也不管是要我杀死人类还是其他的魔族。”

“不过，你呢？勇者大人……作为她的父亲，你是想要成为我的敌人，还是要与我一起，成为共犯？”

月歌忽然凑近李维，仿佛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少年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突兀靠近，干脆利落的突破她的心房。

只是这次的突兀接近，下意识后退的不是她，而是仿佛有些迷惘的勇者。

她抬起那双好似在期许糖果的鲜红色眼眸，毫不留情的逼问道：“你是要继续选择为了维护你的正义，还是维护……你可能从未有过的私心呢？”

看着呆住的勇者，月歌想着却是有些遥远的过去，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悲伤与怜惜。

她好像从来没有看过李维某一刻是为了他自己奋战。

不过总有一天，他会彻底解开枷锁，

她也一样。

也许到了那一天……

...

李维怔怔与月歌鲜红的瞳孔对视。

好奇怪。

明明就是猩红鲜血染红的眸子，为什么能这样澄澈的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他在心中这样呢喃着，脑中却在重复着月歌的问题。

私心。

对于李维而言是个太过陌生的词。

最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这种东西？

是在自己选择成为勇者，踏上拯救世界路途开始的那一刻起？

还是看到那个自己予以糖果与承诺未来会更好的女孩死在自己面前，他却什么都保护不了的那一刻起？

亦或者是看着一个个牺牲，他必须背负起那些传承下来责任的那一刻起。

李维不知道，

他只知道，

他过去是为了守护身边珍惜的人，才义无反顾走上了要成为最强的路。

最终他好像走到了那条路的尽头，可那条路最后却变得那么的孤独。

就算离开了最强的位置，那样的孤独也不曾从他身边离去，反而萦绕的更深。

最后他拥有的好像就只剩下了责任。

守护存在的意义……好像就仅仅是为了守护。

可是啊。

这种情况，这种孤独，又好像被突然的改变了。

李维情不自禁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私心，这个他陌生许久的词语，不知不觉，悄然又入驻了他的心中。

不管李维是否愿意承认，它都静静存续他的胸口。

在他决定离队退役的那一刻，这东西其实还不算有雏形，它真正的出现，

其实在月歌带着女儿出现的那个时候开始。

意识到这一点，李维的目光动荡着，再次看向眼前的魔王，

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呢。

冷酷无情的魔王，愿意为了拯救女儿不惜任何代价背负一切。

他这个满含人类热血与感情的勇者，却在拯救女儿的路上，还要为了那些已经不想背负的东西还在正义冷酷的审视着自我？

勇者，还是父亲。

第一次与月凛相见，女儿那些痛苦与悲伤的宣泄，重新积蓄在他的胸口，一点点攥紧他的心绪与呼吸。

女儿那些带着哭腔的话语，表达的其实就只有一个意思。

——他是最强的勇者，

可一刻都没有成为过她的英雄。

他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问道，

“帮月凛压制诅咒的方式是什么？我们还有时间做更多准备吗？有没有可能有更好的选择。”

问出这些话的时候，李维内心都有些自嘲——这一刻他还是在想着，人类方面的素材，那些被关在监狱中要处于极刑的罪犯应该更加适合……

可是在为了私心进行处决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是虚伪的正义。

不过。

本来就不该属于他的吧，所谓完人的身份。

他想要维持的，其实也不是什么正义，只是自己定义的原则，只是如果对无辜人出手的话，或许连原则都要打破了吧……

月歌笑了。

她那好像在深红光芒下染红，一时间美艳不可方物的小脸上，笑容越发的迷人。

虽然李维还在询问，可她知道，李维做出了他的选择，已经向着界限的另一边迈出了一步。

“没有了哦，勇者大人。”

“女儿身上的诅咒，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过压制了。”

月歌幽幽道，“至于压制诅咒的方式，自然是欺骗诅咒。诅咒消耗的是月凛的生命，我用魔族与人类的生命混杂在一起作为素材，用献祭的方法改造了一枚神器，用于代替月凛自身被诅咒消耗，这种消耗需要源源不断的补充素材。”

“今天就是新一轮诅咒爆发的日子，加上之前残余诅咒的持续消耗，神器之前吞噬过的素材已经不够支撑一次诅咒爆发了。”

“已经没有比从魔王城出来的讨伐队更加完美符合需求的素材了，同时能够满足人类和魔族两个条件，这可是我精挑细选过的。”

月歌说完，抓着李维的小手微微用力，带着他从道路旁的林影中走出。

同时覆盖在两人身上的一层鲜红光亮仿若水波般流转，直到这一刻，月歌才算是真正用领域的力量将她和李维一起吞并了进去，先前他们的对话，仿佛超然的跳脱了领域外的世界，那支讨伐的队伍路过他们身侧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此刻，两人真正融入领域之中，那支讨伐队才恍然发觉，震撼又警惕的看着道路前方忽然冒出的两个身影。

他们被困在领域中行走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发现前进的道路开始循环往复，怎么走也打不破这段循环。

李维看向那支讨伐队，他与这些人素不相识，要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不由得让他的内心生出一种巨大的沉重感。

李维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那支讨伐队中的不少人在短暂的震惊后，又是一个个看着李维瞳孔收缩震颤起来。

双方没有任何的对话，也没等到李维或者月歌中的某人说什么，带着凛冽杀意的黑影居然是毫无征兆自李维所在两侧的树梢之上扑下。

三个等级接近50的刺客职业者早早埋伏在了道路两侧，在李维与月歌有任何动作前，先行毫不犹豫的对着李维发动了联合的突袭。

他们锁定李维，眼中是汹涌的杀意。

“影跃！”

“背刺！”

三道黑影不约而同，凌厉的发动最强的职业突袭技。

他们的袭击仿佛融入那呼啸的空气，锋锐的气息扑面而来。

“哧。”

然后是一声细微肉体被切割的声音响起。

或者说，不止是一声，而是无数道肉体被切割的声音，在同一时刻交叠着响起。

那三个扑击而下的刺客，齐齐以矫健突袭的姿态定格在距离李维与月歌一米的半空之上。

他们眼中还流淌着杀气，然后……身上忽然爆开出一团团血雾！

在那车队众人震撼又恐惧的注视下，他们队伍中实力拔尖的三人，就这样化作三团血雾，支离破碎的身体化作数不清的碎块，簌簌坠落地面。

毫无征兆的秒杀。

不单是他们作为旁观者没看清楚那三人是怎么死的。

那三个刺客直到死去，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杀了。

唯一没有意外的只有李维，月歌掌握那无影无踪切割般的能力，甚至是很多lv70以上勇者的噩梦。

在那些人的称呼中，月歌掌握的特殊力量，还有着其专属的命名——【审判】，这能力衍生自月歌的领域。

在月歌决定针对这些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是一场毫无反抗能力的屠杀。

不过他现在的关注点忽然又发生了转移，并不再纠结于自己手上似乎即将沾染无辜者的鲜血。

李维看向那支车队的首领，那是一个LV51的圣光系职业者，此刻他的脸上挂满了恐惧。

但是李维明确注意到，在他和月歌刚出现的时候，那人的视线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维没有做过任何伪装，对于自己会被对方认出来这一点也早有了心理预期。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流露的情绪，在最开始的震惊过后，就转化成了惊惧以及……狠辣的杀意。

包括那三个刺客的果断出手。

在遇到异常的时候，他们能够提前布下这些埋伏，及时的做出这样的反击，看似合理……

可真正仔细思考，却也处处透露着不合理。

“为什么在认出是我后，他们的想法第一时间不是询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想做什么，而是……想杀我？”

这是李维的疑惑。

那三个人的目标，看似将他和月歌笼罩其中，其实针对的只有他一个。

月歌笑吟吟的，凝望着那些人脸上的恐惧。

她抬手轻轻向前一拂，无形的风骤然变得杀气凛然，血腥四溢。

“领头那个家伙留给我。”

这时，李维轻声说道。

月歌抿了抿粉嫩的小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抬起手指，轻轻向着旁边一划，拨动了那无形的斩击。

“怪物啊……”

“怪物！”

此刻，那车队的众人早就被三个刺客惨烈的死法击溃了心理。

连一刻都没有为同伴的死感到悲伤，一个个在强烈的恐惧驱动下四散溃逃。

可是身处月歌的领域覆盖下，凭借他们的力量又能逃到哪里？

瞬息之间，便被那无形的斩切力量淹没。

无一例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被一分为二，倒在了地上，被土壤上覆盖的血色缓缓吞没。

被留下的只有车队最前方端坐的圣光职业者。

他看似还能保持镇静，实则内心完全被绝望塞满，内心一片惨然。

特别是看到周遭同伴在呼吸之间统一死寂的那一刻。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想要杀我？”

忽然，李维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

圣光职业者看着眨眼间出现在自己身前的李维，瞳孔更是狠狠一颤。

李维从他的眼中看出震撼，不解，茫然，恐惧……最后又像是解脱的复杂情绪变化。

这变化也都是在短短一瞬发生。

在李维猛地抬手要卡住他下巴的刹那，那个圣光职业者的双瞳就开始变得涣散，黑色的鲜血从他的嘴中溢出。

李维抬起的手掌缓缓放下，那个男人已然死得彻彻底底。

他的表情微怔，目光更是复杂。

就算是他也未曾料到，这个家伙居然有着死士一般的身份，并且会这么果决的选择去死。

宁愿死，都不愿意透露出任何的情报和消息。

李维这时哪还能不明白这支车队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也或许，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无辜？

他忽然转头看向月歌：“以你的实力，刚才阻止他自杀，应该不难吧？”

“勇者大人。”

“不是你自己说让我留给你的吗？你自己处理失误了，结果还要怪到我身上？”

慢慢走过来的月歌故作不解看向他，只是女孩鲜红色的瞳孔中，也闪过一丝微微的异色。

方才李维的移动，并非是凭借她的力量。

果然，这家伙身上还是藏着不少底牌的。

见李维不说话，月歌撇了撇嘴又道：

“而且我本来就是要杀他的。”

“你让我帮你杀他，我还可以勉强帮忙，他自己主动找死，你还让我救一个人类，是不是有些强魔所难惹？”

李维看着这魔王故意装傻充愣的样子，思考了一会轻声道，“其实你是早就发现这群人有问题，才把他们当做目标？”

月歌倒是坦然，脸上的无辜表情突然转变为嗤笑：

“啧啧，勇者大人现在才发现，不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迟钝了吗。”

“我可是一早就说过了……这些人是我精挑细选过的目标。看来您是完全没能理会我‘精挑细选’的意思啊。”

月歌的嘴角，充满了玩味。

“可惜啊可惜，看不到勇者大人为了女儿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的**后痛苦又挣扎的模样了，作为补偿，今晚要不要露出几个可爱的表情给我捏？”

月歌手指卷着自己一根银色的马尾末梢，粉嫩小嘴扯起戏谑的微笑，好似漫不经心道。

李维顿了顿问道：“那为什么又不这样做了呢？对你而言，不是精挑细选的目标应该更符合你的利益吧？”

月歌嘻嘻笑道：“谁让勇者大人的威胁对我还是稍微有点用呢？一时的**，怎么会有勇者大人永远追随我有趣呢？我的眼光才没有抛弃勇者大人的那些蠢货那般短浅，至少现阶段，我都是对获得勇者大人的爱这个目标一心一意哟。”

这样说完后，注意到李维脸上没有变化，月歌又歪了歪头好奇道，“勇者大人一直这样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我照顾到了您勇者的贞洁，就被我这个魔王感动到，有些喜欢上我了？”

李维这次倒是没有故意无视或者否认，而是认真看了眼前的魔王许久，轻声道：“谢谢。”

月歌被李维突然的道谢弄得表情呆了一下，可很快，就是重新用玩味掩下：

“嚯，见魔王在您的面前杀人，您还要谢谢咱呢。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头一遭。”

“不过只是道谢吗，一点诚意都没有。真要表达感激，就该脱掉裤子道谢，这不是常识吗。”

月歌故作不屑撇嘴，只是一只小手好像是有些紧张地藏在背后，不由自主捏紧。

这家伙居然能这样认真的对她道谢？

可还没等月歌很好压下自己波动的心绪，她的双眼不由自主瞪大，“您还真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