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向前走出的一步，踩开的脓血就会留下刺目的血色，回放那些曾死在我手中的人的恐惧和绝望。
扭曲的眼睛挤满血污，然后缓缓伸出无数漆黑的手，如同一个个心有不甘拖拽人不停向下的恶鬼。
拖着不断蔓延出血污的手向前走，脚下的步伐变得迟缓。
脚踝。
小腿。
膝盖。
被那一双双手，一声声哀鸣缓慢拖入脓血中的步伐越陷越深，越来越沉重。
我该……走到哪里去呢……
眼前的路只有即将被我身上血色污浊的白，没有尽头。
我还要继续走吗？
我回头看着被自己拖行而来的血色世界，低头满眼都是撕开满是绝望的眼球而往外冒的漆黑的手。
还是直接沉下去呢？
“姐姐。”
迷茫之际，明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望无际的白的那端，脸上是记忆里最纯真温柔的笑。
他在呼唤我。
我每朝他的方向走一步，污浊的黑血就往那边雪白的世界侵染一寸，触目惊心的狰狞色彩好像下一秒就能落在他的身上。
我停下来步伐，静静看着世界那边的他。
我不能过去。
似是察觉到我的想法，他向我走了过来。
破碎的记忆在他的脸上拼凑出只属于八岁那年，艳阳天里的欣喜笑容。
别过来，这里是地狱啊，别过来。
我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身上也染上了刺眼的血污。
我想远离他，可往后退一步，脚下的脓血已经因为恶鬼的拖拽而漫到了大腿的位置，身体也在缓缓下沉。
沉重的动不了分毫。
明风忽然伸出手拉住了我，他对我脚下对我身后的血色视若无睹。
“我的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扭动破碎的记忆又开始擅自拼接在一起组成他稚嫩的童音。恍惚间，我好像在他的身后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
他们就像明风一样没有理会被我粘上的污血，朝我伸出了手。
我怔楞地看着那些人影，有种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
“那些被姐姐救过的人也一直在感谢姐姐啊。”
无形间，明风的声音好似化为不可名状的巨力穿过他的手穿过无数向我伸出的手，毫不犹豫地将我从脓血的泥沼中拉起。
恍然挣开脚下血污的泥沼，挣开哀鸣与怨毒的绝望。
我想去抓紧的手却陡然消失。
再睁眼，入目是有些昏沉的熟悉房间，只属于梦中一瞬的失重感让我胸口起伏不平，身上已经大汗淋漓。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
守在床边的白兰被惊醒，她倏地站起，看着我的满头大汗连忙去一旁取水。
汗水浸湿了睡衣，浑身黏腻的难受，我哑声开口道。
“我要洗澡。”
白兰连忙应是，没有过多久就在浴桶里放好了热水。
噩梦还未退却的恍惚积压在眉心只觉头脑胀痛，连带着手上的伤也开始像苏醒的蛇虫开始爬动。
白兰准备的水温度适宜，只是沉在里面的我却感受不到，温热的水雾淌过我的脸，浑身仍然冷的可怕，冷到早已麻木。
我抬手看着手臂上还没有愈合的密密麻麻的裂纹，只要稍微催动血肉愈合就会冒出淡淡的黑雾，这就是谷阿裳的香，也是她的毒。
不仅让人死于非命，还能麻痹神经。只要渗进去也会像姬婳的香那般如附骨之蛆。即使同是合欢宗的我被侵蚀，一时半会也弄出不来。
伤口因为黑雾无法愈合，这些天也就只能维持这个样子。只是昨日我去谷阿裳那的事情恐怕也会让姬婳知道，今天还得随便编一个借口糊弄过去。
白兰一直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因为昨天的事情，她总害怕我会想起来又对她生气。
“昨晚发生了什么？”
见我终于问她，白兰沉了一口气，终于激动不忿地说出一直在胸腔翻滚的话。
“小姐，昨晚那登徒子想对你动手！我警告了他，他也不听！这样的人。”
“好了，他的事以后你就不要再说了。”
她的话骤然被我打断，夹带着浓重个人情绪的话让我有些烦躁。
虽然不清楚我梦游的时候做了什么，但如果真像白兰说的那样，他想对我动手也无所谓。
若是能让他产生欲念其实才算是我计划中走出最好的一步，可以玥长杉的性格来说却还是难如登天。
水汽残留在为末入水中的皮肤上一片冰凉，我脑海里浮现他认真说话的模样，身上始终缠绕的麻木的冷终于被冲淡了几分。
玥长杉昨晚为什么会靠近我……约莫只是因为好奇或者同情吧。
这些变化，也都在可掌控的范围内。
我看着白兰，白兰脸上的不忿因为我的打断生出两分委屈。
她越发偏激地说辞已经参杂了因为玥长杉戳破谎言而带出的不满，也早已失了她身为我身边人应该有的理性。
我不想以后看到因为她个人情绪的原因而导致玥长杉对我态度的改观。于是开口打算将她对玥长杉的敌意彻底扼杀。
“白兰，你什么都不需要看，你只要知道，以后对他的态度就像对我一样即可。”
听我这么说，她着急起来。
“他这种人怎么能和小姐你相提并论？！”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她蓦地想起昨天的事马上害怕的闭了嘴，只是脸上还是带着不甘的。
“倘若他真是登徒子，他以后也会成为我的人，所以就算他真的心有不轨，打算对我做什么，那也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白兰眼巴巴地看着我，满眼都是不乐意也不愿意。
我冷笑道：“你跟在我身边太久了，都忘了这里是合欢宗了吗？”
她一愣，懊悔地低下头。
“仅仅以付出身体为代价就能达到目的，在这里就已经能让人感到庆幸，白兰，我要做的事情，我们要做的事情，从来不是只靠脑子想想就能实现的。”
见她如此，我语气才稍微缓和些。
“我知道你是怕我被一个男人迷住了眼，但你自小跟在我身边，应该最是清楚我的性子。现在相比担心我，我希望你能好好审视自己，这两天因为他，你已经太过意气用事。”
“小姐我知道错了。”
白兰的声音闷闷的，很是难过。
“而且他也不是登徒子。”
我拢了珑自己的湿发，对她凝重道。
“他叫玥长杉，他会成为我所向披靡的利剑。”
因为下过一场大暴雨的原因，清晨的空气除了潮湿之外还夹杂着泥泞与青草的气息。
被风吹进窗的空气清新，减淡了因为炉火烧了一晚而挤在房间里的干燥。
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重新换了身装束的人嘴角扬起，冷寂荡然消失。镜中人脸上被仓惶破开的真实，终于又重新塑上属于自己的伪装。
“小姐，十小姐有事找你。”
白燕匆忙从外头进来小声喊道。
原本应该等的人是阮绵绵，没想到还有意外的客人。
我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站起身刚走出了门，就见到顶着青黑眼眶的老十句兰迎了上来。
“明铃，我求求你帮帮我吧，除了你谁也帮不了我。”
她哭丧着脸想来拉我的手，被我避开。
句兰也不尴尬，自顾地边哭边抹着眼泪。
“要不是你得罪了荣蔓，他哪能将脾气发到我身上，他二话不说就派人带走了我的丫鬟啊。我那可怜的丫鬟昨天只去了半天，那双手就差点废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救救我的丫鬟，我就只有那一个丫头了，我怎么能就这样看着她被毁了？！”
我虽然对这些姐姐妹妹们没有太多的兴趣也没有过多的交集，但大多还是有浅显的印象。
句兰就住在蔓院旁边，是经常被打压欺负的人。恐怕是因为昨天我打了荣颜的缘故，多年被压抑的苦楚得到松解太过意忘形，才会出现这档子事。
我心里早已了然，不加掩饰地打量她，淡淡开口。
“荣蔓拿你开刀就是因为你撞他刀口上了，要我没猜错，呵呵，你应该是不嫌事大，站人门口看热闹。”
句兰身子一僵，她不承认也没否认，继续恸哭着。
“荣蔓那天小肚鸡肠的老狐狸啊，你得罪了他，这后头有谁能有好日子过，要不是你差点打死荣颜，我也不会有这无妄之灾啊，你就行行好救救我的丫鬟，就只要你出面就一句话的功夫让那老狐狸顺顺心，哪能会有这么多糟心事啊呜呜呜呜呜呜。”
明明是求人办事，话里话外皆是暗指我的不对，没有分毫求人应有的态度。
这就是我最是不喜接触后院这帮子心思杂乱的人的原因。
话语落进耳里只觉好笑，对于她不论真假的眼泪也没有什么耐心。
“自己爱凑热闹还没本事保不住人，恕我爱莫能助。”
句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暗自打量我的神色。见我眸色渐冷，她二话不说的跪在地上忙的磕头，声音凄楚。
“明铃，我真的求求你了，求求你帮帮我吧！这件事我是有不对，可我什么都没说啊，荣蔓就把她扯走了，说来说去，这多少还是因为你啊，你既然都能差点打死荣颜，帮我救个人也不过小事一桩啊。”
句兰说着往我脚边挪动了两步，我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往后退了一步。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啊，我不能看着我的丫头被磨死了啊！你就算不去让荣蔓放人，也能想到其他办法的吧，明铃，我真就这一个丫鬟了，求求你可怜我吧。”
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如果付出身体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那就是谢天谢地了。而这个地狱多的是付出了身体和尊严为代价也得不到的结果，
“说白了，要是你在院子里不出去也不会被牵连。一个丫鬟而已，你没有能力保住就抛弃了罢，我可不是活菩萨，我没有帮你的义务。”
这样的情景看的太多，我的心早已波澜不惊，甚至有点想笑。
句兰听到我没有犹豫的拒绝，她抬起头脸上分外错愕，青黑的眼眶突起还有些狰狞。
“可我就是被你连累的啊，你不救还有谁能救她啊！你要是不打荣颜，荣蔓又怎么会把气撒到我头上！”
“弱肉强食，你在这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吗？”
我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她眼中陡然升起想要退却的惊恐，但身体因为那股还未熄灭的火而僵持着硬挺身体。
“弱者死，强者生。你来找我，不也只是因为我相比荣蔓更弱，也更让你觉得好拿捏不是吗？”我捋了捋自己脸颊边垂下的散发。
“要想求人办事，也该拿出自己的态度出来啊，十妹，你这个样子，就算他真打死你也不关我的事。”
句兰的身体抖了抖，她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咬牙嘁声道：”我拿我昨天偷听到的情报和你换！”
果然是有备而来。
我冷笑一声，只是想先试试我愿不愿意先去当个冤大头。
只可惜，我对她的精打细算没兴趣。
“荣蔓的情报我可没兴趣。”我说着抬腿往屋里走。
句兰没想到我会这么果断的放弃她引以为自信的情报，她着急的额上沁出汗珠，连忙挪动脚步扯住了我的裙摆。
“这个情报关于你那个蓬莱的男宠，你错过一定会后悔的。”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从她的手里扯回自己的裙角。
“我没兴趣。白燕，送客。”
白燕和白兰马上利落地拉起句兰往外走。
句兰惊慌失措，她挣扎着大声喊了出来。
“荣蔓已经把玥长杉在你手里的消息卖去灵通阁了！蓬莱的人肯定会找上门来，明铃，现在不仅是你手上的人会要了你的命，现在外面的人也是一样！”
“你现在需要帮手的，我能帮你的，我一定能帮你的，只要你救救我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