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铃匆忙离开后没有再回来。

我想像她说的,再见可能是明天。

意外的插曲打乱了我们之间好不容易才稍微和谐的交流,心里莫名有些空荡荡的。

虽然不知道她给我的糖有什么含义,但能看出对于她来说那是极重要的东西。

重要之人的重要之物……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是下一秒就会崩溃着碎开的神情。

所以那又是否才是她的本心?也是她走的道?

不自然捏紧的手掌上传来异常的感觉将我纷乱的心绪牵回。

我心头一惊,才想起手上的信纸。经过方才那么一遭,我竟然忘了手上还有娘亲的回信!

待我匆忙打开信纸,上面娟秀的字迹被扭曲,娘亲寄来的信已然满是褶皱,不成样子。

怎么会这样,还是第一次让娘的信变成这般模样。以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我这次真是粗心大意啊……

低头抚平信纸,我心间懊恼。顺着上面娘亲让人安定的笔迹再看信中所写的内容,心头只剩庆幸。

娘亲说我音信消失不过一天,山下有传言我被奸人暗害的消息,轩辕宗宗主更是亲自上山骗她知我行踪,要我娘亲随他去一探究竟。

若不是霜音前辈及时出现,她恐怕已经着了那**之人的道。霜音前辈陪她一直等来了我的信才松了口气,而闭关的师傅也出现赶走了那心思不轨的恶徒,她让我先行放心,好好修炼。

“师傅曾言你天资聪颖命格伶仃,高处不胜寒,自然于世间无牵无绊无亲无友,是以成仙的好苗子。

“但人行于世间若无亲朋好友,也未有说得上话的人,心无所依心中孤寂莫不可怜。娘一直担心你这样下去会变得沉默寡言,但交友一事娘插不上手,也只能顺应你的机缘。

“此次知你终于能结交好友,为娘很是高兴。我儿能结交的友人那便是最好的。但忧即我儿初交好友,娘亲我还是不甚放心,便还是多提一道。

“与人日久相处不免有所隔阂,应是相互谦和,相互体谅。若有摩擦心中所想不宜沉积,矛盾误会应是即时解决。我知我儿沉默少语,只是若不言不语,久积之怨恐是不可回转,再思当年只徒留遗憾。”

“哎呀,知道我儿结交好友心下高兴,不免又多说了些,莫要烦为娘唠叨。以你之资在外行走,娘我最是心安。念到你非一人,修行之事不可急切,还望我儿此般修行能当放松休憩,莫要太过严谨。

“师兄也说修道之路荆棘塞途,能相遇同行之人是天命机缘,且行且珍惜。此外,峰上事宜有霜音姐和我一并打理,也莫要挂怀。

“最后祝愿我儿一路顺遂,娘亲等你的好消息~”

看完信,我一时沉默不知该愤怒那轩辕大宗的龌龊,还是疑惑娘着重提点的交友之道。

按理说,我原本未曾想过会和明铃成为友人,而我书信时只是提了一道有人同行。

可一同参悟秘境者多的是同行的人,但我娘字里行间已是以为我们亲密无间分外要好,像是早已猜到。

可我刚与明铃说交友之事也不过几分钟前的事情而已,着实……有些费解。

就连师傅也……

我的视线落在那句看的不甚清晰的“天命机缘,且行且珍惜”上。

娘亲不知我的情况,但师傅一定多少是知道些的。他常观天象推演天机,应当也能看出我所言不过虚词,所处境地凶险。

所以是师傅已经推演出这般结果来,才会通过信托付给于我此间玄机?师傅是想让我信任我身边之人吗?

我不免开始沉思起其中奥义,低头见着那盆被明铃摆在石床旁的荼靡。

在墙上只有锁链和密密麻麻裂痕的牢狱里又新摆出来的花朵绽放的正是烂漫。不应该属于这个季节开放的生命为灰暗的地下室布置了几分生气,隐隐能闻见熟悉的香气。

我鼻尖动了动,伸手把花盆捧起。

嫩绿的枝叶摇晃,凛冽的空气中暗香浮动,好似方才已经离去之人近在咫尺,再眨眼的功夫自己就会看到那双深色的眼眸。

这花香就是明铃身上的气味。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她最后离去时看我的那一眼,那一眼太过沉重让我的心也染上莫名的难过。

我原以为合欢宗中的女子皆为恶徒,但明铃和我先前所想的那般确实不一样。

如果她不是合欢宗的子弟就不会那么轻浮,何况她的修为虽不如我在同龄中也是出挑,于我在修行时相遇,我想我们应该也能成为友人。

既然师傅都这么说……

我的心跳了跳,捧着花盆的手有些发烫。

明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她总不能再做出轻浮的事情来。

我深吸一口气,摈弃了心中杂念,把花盆摆回石床边。

地下室里黏附的潮湿没有影响到石床,我坐着的地方已经铺了层被褥,柔软温暖的不踏实。

挣开睡梦中的迷惘后,身上的隐痛又开始铺天盖地窜进身体里每一处的脉络,连带着神魂又开始萧条。

我屏气凝神。

如今娘亲已经无需我再担忧,而我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身体状态恢复到最佳,这样才能在明铃需要的时候助她一臂之力。

……

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深夜,不甚安宁。

熟悉的锁链声响起,将我从冥想中带离。

明铃一直走,走到捆仙绳被绷紧的那时候才停下来,她一双眼空洞,如行尸走肉。

我知道,她又梦游了。

这次那个跟在明铃身边的丫鬟没有进来。

她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恶狠狠地地瞪着我,就像在看十恶不赦的恶徒。

我其实想问她夜风冰寒彻骨,为什么任由明铃穿的这般少。但若是开口,就会让她心生误会,以为我又孟浪去审视明铃的穿着。

我无所适从的视线收敛,落在石床边的荼靡花上,雪白的花朵此时摇曳着挤满了它主人的影子。

“我……”

原以为今晚她也会像昨晚那样,我没想到会听到她如同蚊虫般的咛喃。

我不会听错任何声音。

她在说话。

梦游的人也会说话吗?

我不知道。

只是为了听清楚她的声音,我的视线又落回她的脸上,心倏地紧紧揪在一起。

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眼底落下斑驳的晶莹。

莹灯下倒映的细碎光点顺着她的脸庞滑过,一滴一滴猝不及防地击打在我的心口,晕开难以言喻的潮湿。

她的唇瓣一张一合。

莫名的,我站起来,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你干什么?你离小姐远点!”

站在门口的少女紧张地大喊了一声,随后又如同意识到做错了事般紧张地捂住嘴巴。

“我们……”

走近些,明铃的声音才清晰起来,她脸上的泪珠也更加刺目。

捆仙绳的长度好像是早已设计好,我只走到离她一米远的距离就被桎梏住。

我扯着锁链努力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冰冷的镣铐勒入血肉,只有两步远的距离此时犹如跨不过去的银河。

我无法擦拭她眼角的泪水,就像我此时触摸不到她的过去。

我只能听到她嘴边不停重复的咛喃。

“我们……一直在地狱里啊……”

这一晚匕首刻在墙壁上的分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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