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你不会对我说谎的,是吧?”

我看着白兰交叠在一起的手,心里有了答案,内心也陷入从所未有的平静。

屋外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越下越大,雨声嘈嘈把火炉中噼啪的声音也压了下去。

听我直言她的姓名,白兰脸色有些害怕。但她深以为不能露怯,紧握放在一起的手,理所当然地张嘴说:“我怎么可能会”

忽而一道电闪在天的一端劈下,透过窗纸的白光分割开屋中冷肃的黑。

便是轰隆一声雷鸣响彻天际,白兰被猛的吓了一跳,下意识跪在地上。

白燕也跟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白兰,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白兰没有说话,她的牙齿都在颤抖。朦胧的火光勾勒出她趴在地上就差蜷缩起来的无助身形,就像很多年前我捡到她时一样。

“白燕,小风以前和你们说了什么。”

我看向另一边也在发抖的白燕,只是和此时的白兰相比,白燕已经算得上镇定。

白燕听到我的声音后把头埋的更低。

屋内此时已经被暴雨的声音裹挟,但我们所在的方寸之间却静的窒息。

她嘴唇抖了抖,又是纠结了几秒钟。

颤着声音回答:“风小少爷,风小少爷说,这是您第一次外出带回来的糖,便是再苦也必须是甜的,他不想让您失望,才会,才会让奴婢们,才会让您亲近的人都以为这是甜的。”

白兰听到白燕一股脑地将隐瞒多年的事说了出来,她也顾不上恐惧抬起头,从惊惶中艰难地脱离后才不可置信地盯着白燕,眼睛狠厉,如视仇敌。

“白燕,你在说什么糊话?!”

白燕在白兰的怒瞪和我的凝视下犹豫两秒,头几乎贴着地面就像泄了气的气球。

“白兰,小姐已经知道了,我们再怎么瞒着也瞒不过,还不如让小姐知道的更清楚。风小少爷是为了小姐好,小姐就算知道了,就算知道了,也会理解风小少爷的。”

白兰怒其不争地瞪了白燕一眼,她低头磕在地上,额头发出脆响。

“小姐,这是风少爷的心愿,也是我们的心愿。风少爷走后,小姐便没事拿着糖发呆,我想小姐你是想风少爷的。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至少小姐你有个念想在就不会太伤心,我们才会一直瞒着你。”

明风从来不是风铃院的禁忌话题,他是被风铃院所有人都喜欢的好孩子,因此我想让每个人都记住他,记住我们曾经也是有过家一般存在的幸福时光。

所以每次说起明风的事,想起那段时光,白兰的声音越发哽咽,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直接哭了起来。

“苦的东西,有什么可吃的,又有什么好骗我的,换成其他的不就好了。他小孩子心性,你们也由着他胡作非为。”

我捏碎了手里剩下的糖,粉末被撩动的火焰吞没,一点味道都没剩下。因为落了异物,炉火升腾起幽幽蓝色往外翻滚一阵,蓝色的焰火让我想起了明风笑眼莹莹的眼。

自从那次后,每次我外出回来,明风收到这样一包糖他都如获至宝。明风一边听我讲外面发生的事,一边把糖乐呵呵地吃完。

只是两颗就能让玥长杉眉头紧皱。

明风在我身边吃了那么多,该有多苦。

亏那孩子在知道我没有味觉是个天残后还哭着唠叨。

“姐姐,以后风儿是你的味觉,风儿能告诉什么是甜!你看着风儿高兴你也高兴那就是甜,其他味道都不重要,风儿只想以后让姐姐的生活每天开开心心,甜甜蜜蜜。”

他哭着抹掉眼泪,稚嫩的面庞挤出大大的笑容。

被阳光曝晒的记忆因为连绵的嘈杂雨声模糊。

已经消失多年的味觉硬是随着情绪的翻涌,把心底深处掩埋应该是苦的味道挂在心头,随后蔓延至身体每一处角落。

“毕竟是小姐第一次带回的东西……”

白燕小声嗫嚅。

我豁然站起身,跪在地上的两人皆是一抖。

她们见我没说话已经走远几步,连忙抬起头。白兰迅速从地上爬起,屋外的大雨因为我开门的举动灌了进来,迎面毫不留情地扑湿了我的脸。

雨水冰冷刺骨,但我不觉冷。

身后白兰响起一声惊呼。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我去一趟骨院,别跟着我。”

白兰在听到骨院的名字后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她在害怕,却还是抖着声音说:“这件事四小姐也是好心隐瞒,小姐,小姐,你不要和四小姐闹矛盾。”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她一脸愁容眼眶通红。这丫头害怕归害怕,到现在仍旧还在为别人担心,丝毫没想过因为这件事会让我对她心生嫌隙。

我了解小风,也了解她。所以我还是会依旧相信她,只是现在我需要去确定一件更加重要,她们也不知道的事情。

那就是我那疯子四姐,怎么会好心帮小风扯谎。

因为她最不屑于帮助他人,所以我才会一直相信那糖没有问题。

合欢宗的夜被彻底拢在大雨中,高悬的灯笼仍由狂风摆动,里面的火星巍然不动,只是随着狂风鼓弄间,带着一路的亭栏和树的影子左右摇晃格外渗人。

那些原本应该潜伏在暗处的守卫全躲在了被雨打不到的亭廊边角,见到我出现后只是探了探头便缩了回去。

推开骨院正屋的门,扑面而来的浓烈腥臭味直接黏附在我一路携来的冷风里。我习以为常地接受了这股味道,目光落在屋中昏暗一片勉强能见到的模糊人影上。

屋中唯一的光源是人影后的正在渐渐变弱的火光,还能听到液体被煮沸的咕噜噜声。

心中沉压的疑问与愤怒让我大跨了几步,杂七杂八混乱的摆设也随之被碰倒发出哗啦声。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药还没煮好……”

女人阴沉干哑的声音从模糊的黑色轮廓里响起,我走上前一把扯住她用铜勺搅动炉鼎的手,冷声问道:“明风当年和你说了什么才让你同意他瞒着我。”

原本奄奄一息的火光在我扯动她的时候倏地熊熊燃烧起来,照亮她苍白的脸和青黑的眼睛,她殷红的嘴一张一合笑的诡异,犹如怪谈志中的画皮。

“你知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了,你终于知道了让我想想你是怎么知道的……”

谷阿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盯着我的眼睛突起,忽地伸出另一只手朝我的脖子袭来,我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将她牢牢桎梏。

她好似混不在意,自顾地抖着身体,把脸朝我这边靠近道:“你把那东西给外人吃了?让我想想还能有什么外人会告诉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会吧,你不会把那东西给蓬莱的那个人吃了吧?!你怎么会把你弟弟最宝贵的糖给一个玩物吃呢?明铃,你不会爱上了他了吧!”

她的笑声刺耳,因为激动,我手下被摁住的属于她的皮肤渗出浓黑的薄雾,那些薄雾肆无忌惮地黏附在我的手掌一点点撕开皮肉钻了进去,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裂纹。

“闭嘴,我们之间的合作还不需要你管我的事情。”

我没有管手上的裂纹,摁住她的手,将她离滚烫的炉鼎近了几分。

“当初我们约法三章的时候,你说过绝对不会动明风。我现在要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炉鼎里面的腥臭液体烧的正沸,我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意。

“明铃,当初明风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做了一个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你果然还是有一天会把你以为的珍宝送给外人。”

谷阿裳丝毫不惧,她沙哑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笑。黑雾随着她的声音抖动变浓,我手上一道一道撕裂的口子开始往外淌血。

“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事情,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爱上一个玩物呢!身为留着同样肮脏血脉的我们,怎么能有爱这个东西?!我们生来的目的,我们死去的目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是一样的才对啊!”

看着她几欲疯魔的表情,我沉声回应:“我们的计划,我们的合作我心里有数,该死的人一定会死,但不是你插手我的事的理由。”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真爱上那个人你的爱还会让你和我一起送死吗?你还会义无反顾地成为和我一样的刽子手吗?还会想和我一起把那个该死的女人拉入地狱吗?”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无心看她疯魔,炉鼎中的滚烫沸水已经和谷阿裳扭曲的脸近在咫尺。

“所以明风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明铃,他的死可和我没关系。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了,救他?这不是我们合作的内容不是吗?”

就像谷阿裳说的那样,没有保护好他是我的错,她并没有出手的义务。

想起临别时小风的模样,我的心头一阵钝痛。

谷阿裳还在笑,她笑的声音发干开始咳嗽。

“明铃,我真的嫉妒你。”

即使在我强硬的桎梏下,她的嘴角好似也要裂到耳后根。

“我们出生在九幽地狱里生来就应该是恶鬼,我们是相互残杀的蛊虫,挣扎等来的结局也是成为那个女人滋养的补品。”

“相比我们,你实在太幸福了,明明我们都在同样的地狱里,那孩子竟然还想让你做个善良的人。”

听到谷阿裳终于说起关于明风的事情,我将她的身体拉了回来,等着她说下去,她喘着粗气干咳着。

“他说,哈……他说那是他姐姐救了人被人感激才会收到的礼物,只要他说喜欢,他姐姐就能在外面少杀人多救人。”

谷阿裳说着,眼里除了嫉妒疯狂外还多了些讽刺,她看着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你手上的血怎么可能会因为稚子的一句话变少?”

“多天真啊,被你教出来的孩子竟然能这么天真的说出这种话,就连你也以为那糖为了出于感激送给你的吗?”

“既然你今天都来了,我就告诉你哈哈哈哈,配料表虽然都是些没毒的东西,可都是苦涩之物,专门和在一起捉弄人用的,想必当初给你的人也不安好心……”

因为谷阿裳的话而被点燃的无端怒火让我将她狠狠地按下地板上。

她吐了一口血,努力别过头盯着我欣赏我的恼怒。

“我答应他骗你可没有收任何报酬,因为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在这恶沼里是活不长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合欢宗能活下来的只有恶鬼啊,明铃,他不死,你怎么能成为像我这样的鬼?!”

谷阿裳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被桎梏的手扭动想扣住我的手指,苍白的脸狰狞无比,

“明铃,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爱和幸福?我们就应该,就应该拖着所有人,拖着姬婳一起下地狱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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