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一而再再而三打破玥长杉防线的我,应该是已经让他够窘迫了。

我看着他出神,看着他犹豫,看着他手足无措又继续沉思。

我以为玥长杉会在缄默后提出“约法三章”之内的要求,他说的话却是远远的超出我的预料。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毫无预兆的话敲在心尖上,我盯着玥长杉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到他再次无比肯定的说出口,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满了半拍。

在我的预想中,玥长杉应该是慢慢适应呼唤我的名字,然后我就能悄无声息地成为能让他挂在嘴边的人,成为他生命里的一部分。

可眼下,我只是敲开了一条裂缝,还未向里面深入,玥长杉就直接通过这道裂缝把邀请函主动递到了我的面前。

(所以你是看穿我了吗?)

我从来平静的心因为事情发展的脱轨而有些紊乱。

玥长杉已经看破了我的企图吗?

在他深思的十几秒间,他到底想了什么?

玥长杉将话说出来后如释重负,我在他的脸上没发现任何端倪,。

他的眼睛清澈见底没有分毫杂质,坚定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让我竟一时觉得自己身无寸缕,耳垂蓦地火辣辣的烧。

(与其让我潜移默化地改变你,不如直接向我递出邀请函掌握主动权吗?)

虽然我不觉得他会想的这么深,不过人性的二三事从来不是我能运筹帷幄的。

只要,我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

已经不加控制有如擂鼓的心跳里,我告诉自己。

“好啊,那我们先成为朋友吧。”

看着他,我抬起手抚摸自己鬓边的长发,掩饰自己耳边的异样。

相比地下室中阴冷潮湿,体感因为难以平静的躁动而浮上一层虚热。

我想我得马上转移他的注意力,安静太久让他发现我的异样可不行。

对,我现在应该对他表示些什么,就当作我们这次对弈的友好开端。

“这样吧,我请你吃糖吧。”

说着,我飞快从芥子囊里拿出我珍藏的方糖。

玥长杉没想到我会这么做,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里,终于回归让我安稳的神色。

为了不让他联想到安神茶那一遭,我补充道:“这糖是小风喜欢的,他说很甜的,我也很喜欢,经常存了些放身上,绝对没有什么副作用。”

这次,我没有故意骗他。

我鲜少会和他人分享小风喜欢的东西。

当初第一次从外面昨晚任务回来,因为匆忙身上只有一小包方糖。

小风听我说是别人送的,他很高兴也喜欢,说这是世界上最甜的东西。

他也很少会那么执着地缠着我说以后也要吃这种糖。见他喜欢我特意留了一块找人复刻出来,每次外出回来都会给他一包。

甜的东西会让人幸福,幸福是奢侈品。

能让小风喜欢的东西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而残留着属于小风回忆的糖是我从不与外人分享的珍藏。

我看着玥长杉拨开油纸将方糖放入口中,心底是有些高兴的。

因为甜味而诞生幸福的他应该也能明白我的诚意与心意吧。

可玥长杉并没有像那些试尝过的人一样露出满足的神色。

他皱着眉,眼中的光有些黯淡,像是在忍耐什么。

我刚缓和的心又是莫名一跳,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心底的话脱口而出:“不甜吗?”

玥长杉的眉头紧皱,他很疑惑。

“苦的。”

听到他的陈述,我脑海中升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玥长杉学聪明了,他都会骗我了。

怎么可能会是苦的呢?

我从不会拿小风的事情出来哄骗他,他也应该知道小风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人。

就算是想脱离我的掌控,不想按常理出牌也没必要在上面做文章吧?

怎么可能会是苦的呢?

“你再尝一块?应该是甜的啊?”

我拿出一块最为周正的方糖递给他,直视他的眼睛,理性告诉我玥长杉不会撒谎,。

即时心里已经浮现出我最不想面对的答案,可我又不想去怀疑那埋我记忆中的珍藏的瞬间其实是被他人一同编织的谎言。

玥长杉很疑惑,他一直皱着眉头,忍耐某种味道。

“苦的。”

玥长杉没有在说谎。

一时的兴起被我意外发现的秘密让以幸福为名的虚伪泡沫被刺破,晕开的水雾比此时屋外的暴雨还要嘈杂潮湿。

我无法控制我脸上的表情,我也从没想过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失态。

手中的糖冷的手心发痛,我匆匆收起糖想对玥长杉抱歉一笑。

但我笑不出来。

“我好像拿错了,抱歉。”

我应该还要说一句,我这就给你去换,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应付他的心思。

一想起小风含着糖笑的甜蜜的模样,心头堵塞的喘不过气来。

我无法去相信,我想再去确认这个已经被戳破的事实,再重新去塑起属于记忆里的甜味。

玥长杉喊住了我。

我停下了步伐,但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想,此时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其实还是有些甜的。”

玥长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掷地有声的话砸进我心底自欺欺人的保护壳,只是一下,那壳上出现细密的裂纹,把我心底的执妄彻底击碎。

其实玥长杉不擅长撒谎。

他说谎实在太烂了。

我深知这点,哽住喉咙道了声谢。

“谢谢你。”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感谢他。

第一次为了他给予我的回应,第二次为了他笨拙的安慰。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感激他最后为我说的善意的谎。

“好好休息吧,我明天……”

勉强扬了扬自己的嘴角,胸口郁堵的气卡住了剩下的话,眼角涩的发疼。

我深吸了口气没有再去看他,玥长杉也没有再说话。

地下室门口迎面窜进来的冷风刮的脸生疼,呼啸而过的零碎风声也好似嘲笑。走廊尽头的莹灯昏暗,往后是更昏暗主屋。

踏出走廊,屋中入眼是沉沉夜色。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屋中除了边角的夜明珠散发微小的光,还染着一层火炉中火焰跳动的暖色。

白兰和白燕守着火炉打盹,听到动静,她们警觉的抬起头。

见到是我出来,白兰端着早已准备好的安神茶走近,白燕在火炉边拉出一张铺着软垫的座椅。

我站在此地应是觉得暖的,但是呼出的每口气都夹带着冷风的刺痛。

“先放到一边。”

我没有接白兰的茶,胸口挤压的郁气让我的语气也不受控制的冷了几分。

白兰一愣,她乖乖地把茶重新放回茶几跟着我走回火炉边。

她看着我,小心翼翼。

“小姐……”

我抬起手示意她不用说话,从芥子囊取出方才的糖。

白兰和白燕都很惊讶地接住我抛过去的糖,白燕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吃,告诉我这是什么味道的?”

白兰很疑惑,她不假思索地把糖放进嘴中,然后就像以前那样露出很享受的表情。

“小姐,是甜的啊。”

我看向白燕。

白燕笑得样子比哭的还难看,她嘴唇抖了抖,结巴道:“甜的,甜的。”

见我没说话,白兰也后知后觉。

她暗自推了推白燕,才笑着对我说:“小姐,这不是风少爷最喜欢的糖吗?风少爷最喜欢的就是甜的糖啦,不是甜的还能是什么味道?”

白燕被她推搡着,低下头附和:“是啊,是啊。”

我静静地看着白兰,屋中只剩下火炉中火星地噼啪作响,火光在我眼中明灭不定。

白兰有一瞬的瑟缩,她佯做镇定打破沉凝紧张的气氛。

“小姐,小姐你是不是把糖给蓬莱的那登徒子吃了……”

见我没说话,她恍然大悟,面露不愤对玥长杉开始义正言辞地批判起来。

“那蓬莱地登徒子哪能明白小姐你的好意,就算是世间最甜的糖落在他那,为了膈应你也是会说不好的,那人不可信的。”

“再说,就算是奴婢欺骗你,风少爷也不会骗你啊。”白兰缓了缓,试图让自己的话变的更可信。

“这糖是你亲自监督四小姐捡着原来的配料表做出来的,要是四小姐真有异心,总不能只变个味道,她要是放点其他东西,奴婢几个不是早死了吗?”

的确,糖的配料表,制作,一直到出炉,每一步都是我亲自过眼的。

小风说,糖是甜的。

白兰说,糖是甜的。

我爹说,糖是甜的。

绵绵也说,糖是甜的。

就连制作糖的人,我的四姐谷阿裳也说是甜的。

十几年了,也不应该出任何问题。

只有玥长杉说是苦的。

就像白兰说的那样,如果是外人,当然是为了让我不痛快才会说谎。

可是……

我看着白兰,闭上眼中的失望。

白兰没意识到,她只要心虚的时候才会自称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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