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冬，天总是黑得很快。

华灯初起，霓虹闪烁，平静的江面倒映城市的流光溢彩。

路过江面，默白总要在此停下，微靠栏杆，眺望五光十色，同时在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

然而，对于现在的默白来说，吸烟是绝对禁止项。

倘若被楚秋时发现，自己非得被扒掉一层皮不可。

但好在，这副身体似乎并不渴求尼古丁的麻木，与此同时，似乎也是个酒精绝缘体。

他实在受不了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言归正传，他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而且，还是与那家伙交易来的。

余下的时间已不多了，下午，默白特地借手机给楚秋时打了个电话。

告诉她，今天自己放学时间推迟了，原因是学校临时要求补课，让她不用来接。

对此，楚秋时只是简单询问，并叮嘱了默白几句。

少年再一次欺骗了她，毕竟，在女人面前，默白的确算是一个撒谎的老手。

看了眼江对岸的钟楼大厦，时针直指六点，默白终于不再逗留，暗自加快脚步。

天彻底黑下来了，细雪零落、纷飞。

便利店的灯火准时亮起，收银台上空无一人，只有绑着马尾的一个女孩蹲在货架前整理着货物。

默白深深望了一眼，然后对着反光的橱窗理了理着装。

透明的钢化玻璃已经开始凝结水雾，却依稀倒映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模样并不惊艳，却是属于十分耐看的类型，美中不足之处就是有些不修边幅，胡子刮得并不干净，略有胡茬。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足够了。

嗯，还是这副样子看着舒服，之前那副娇软的模样看多了，实在有把他自己给掰弯的风险。

确认一切无误后，相隔十余天，默白再一次推开了便利店的大门。

不同以往，这一次，他的心里只有忐忑。

“铃铃铃……”

大门抖动，清脆悦耳的铃声随之发出，欢迎来客、丰盈喜悦。

“欢迎光临…”

晚晴下意识喊道，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转。

可待她看清来者的真面目，又愣在了原地，拿在手上的零食随之滑落，跌倒在地，发出不满的呜咽。

“一包烟，关东煮还是老样子。”

看着少女满脸的错愕，心虚的默白只好强装镇定，厚着脸皮道。

“嗯。”

闻言，晚晴像是故意配合默白演戏一般，面无表情地走到柜台，好像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家伙，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拿起夹子，男人常点的东西晚晴早已聊熟于心，只消片刻，便已经打包完成。

“给，你的关东煮。哦对了，还有烟。”

说着，晚晴一脸冷淡地把烟丢在柜台上。

“一共是三十七元。”

见少女已经开始生气，默白连忙堆满笑容，连连道歉。

“你别生气了晚晴，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你别这样子了……”

话音刚落，晚晴仿佛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三步作两步便跑出柜台，乳燕投林般扑入默白的胸膛，不停地挥舞粉拳。

“谁生气了？！谁生气了！你就是死了也和我没有关系，你以为你是我的谁吗？我非见你不可吗？说得好像我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似的。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你这个满嘴谎言的家伙吗……男人都是一个样，没一个好东西，说什么至少还有我这个朋友，说什么只要只要一有空就会来找我、陪我聊天，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有了女朋友就算了，还非要来骗走我的心，谁会喜欢你这种三心二意的渣男啊，谁会啊……”

晶莹的泪水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如钻石般闪烁，不仅浸透了默白的衣裳，更化作冰锥，深深地刺进他的胸膛。

原来，不知不觉间，少女已经彻底喜欢上了自己。

可他一再逃避，一错再错，直到女孩对自己的感情已汹涌如潮水般，不可阻挡。

爱意是自由意志的沦丧，晚晴已深深沦陷于此，可他默白不能，至少作为子书娥的男友不能。

他无比确信子书娥还深爱着自己。

如果是在几年前，哪怕有人拿枪顶在他的脑门上，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对方，自己所深爱的人叫子书娥。

可现在，他显然背叛了自己，更背叛了那个单纯的女孩。

也许从大学毕业开始，他对女友的爱似乎逐渐枯萎，爱情之花在生活的重压下彻底抬不起头，并逐渐凋零。

义无反顾地放弃原有稳定的工作，跑到女友读研的地方陪读，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只是，后来的日子里，两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子书娥读博延毕的那一个夜晚。

他实在好累，却还是硬着头皮告诉她。

“没关系的，再花一年而已，专心学习，钱的事情我来解决，其他什么都不要想。至少，你还有我陪着。”

是的，子书娥还有他，可他还有谁呢？

现在看来，当时所谓深情的话语，不过是他不知不觉中爱上另一个女孩的愧疚。

那更像是赤裸裸的报复。

他的精神早已出轨。

将近十年的爱情长跑，终于也在那一夜迎来了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岔路口。

他们皆是输家。

渐渐地，依偎在默白怀中的晚晴不再啜泣，只是眼中仍泛着泪花。

默白只是无言地把头靠在她的小脑袋上，心中五味杂陈，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从进店到现在，时间已过去了整整三分钟。

他已不能再拖了。

这一次，默白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悠然地坐在少女身旁，陪她聊天解乏，促膝长谈，直到黎明的曙光落在地板上。

他该走了。

“丫头，你值得更好的，我太老了，比你大了整整十岁。”

“可是，喜欢是没办法控制的。再说了，如果你对我没有好感的话，又怎么会花那么多时间陪我聊天，把我从孤僻封闭里开导出来。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不能阻止我喜欢你。”

这一次，晚晴变得格外勇敢，哪怕明知会遭到拒绝。

她害怕男人再次不告而别，从她的世界中消失，任由自己在冷清的便利店里后悔遗憾。

“我……”

“如果你敢说只是因为同情可怜，那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记恨你一辈子。”

闻言，默白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的确，倘若他一切的付出都源自于同情可怜，那实在是太过虚伪。

“对不起晚晴，原谅我还无法接受你这份心意。这段时间我要去出差，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顾好自己。”

话音未落，一个轻吻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女孩光洁的额上，宛若蜻蜓点水。

没等晚晴反应过来，默白已飞快抽出身子，消失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

他终究只是一个滥情的胆小鬼。

‘骗子，大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混蛋……’